作品介绍

何处还乡


作者:江飞     整理日期:2014-04-19 10:33:03

还乡,对所有漂泊者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停止和结束的词,当然也是一个遥远且温暖的词。多年后,更多的漂泊者,成为了故乡的过客,于是,在一次次还乡中接近,又在一次次停歇后远离。在还乡和远离中,我们依然彷徨,依然漂泊,没有归属,没有停下的勇气,究竟我们该何处还乡?
  本书以写实和写意两种笔法对故乡、亲人以及事物进行了深情描绘,浸润其间的是对身体、生活、命运及灵魂的反思,是对时光、想象、记忆、家园的一种审美观照。同时,也是一代人对故乡记忆的一次修复历程,一种精神怀念,蕴含着所有“异乡人”在传统与现代、城市与乡村之间对生存境遇的伦理审视,对心灵还乡的热切渴望。
  作者简介:
  江飞,男,1981年生,安徽安庆人,安徽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西比较诗学、文艺美学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庆市作协理事。
  在《北京文学》《散文》《作品》《青年作家》等各类期刊杂志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入选三十余种精选本,著有散文集《纸上还乡》。曾获第三届全国高校文学征文一等奖、安徽省文联第三届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等多项。
  目录:
  故园
风中的稻壳
父亲的村庄
鱼,飘在空中
花儿,花儿
想象的后院
日子
春晚
心愿
事物或时间的回声
谁看见那颗缓慢的心
梦见母亲骑着鱼
沉重的肉身
少年蚕
女儿的幸福时光故园风中的稻壳
  父亲的村庄
  鱼,飘在空中
  花儿,花儿
  想象的后院
  日子
  春晚
  心愿
  事物或时间的回声
  谁看见那颗缓慢的心
  梦见母亲骑着鱼
  沉重的肉身
  少年蚕
  女儿的幸福时光
  接你回家
  守望西瓜
  行走的灯盏
  致《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往事书
  回乡的仪式
  时光是不祥的预兆
  何处还乡
  八月之光
  春天,只能做三件事
  所有的天空都是你的
  田野上的回声
  真的爱你
  衣橱记
  所有的梦都朝向大地
  角落
  猜火车
  四面八方的风
  时光中的尘
  声音
  一个村庄的命运
  桃花往事
  一夜光明
  最后的留念
  虚构的村庄
  静土归途如果在夏日,一个旅人
  万物静默如谜
  两个夜晚
  注定途经的那些地方
  行走在冷雨的夜
  记忆的天空总有回声远方北京夏天
  等一等自己的灵魂
  有根的城市
  落叶人独立
  后记:写作是存在的方式父亲的村庄
  村庄注定是属于父亲一个人的。他虔诚地守候在那里,像个称职的稻草人,守护着清香四溢的田野。而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或者学习;他的妻子也在异乡,为支撑这个家而辛勤打工。一家四口,竟分作四处。
  一个人的村庄,总会显得孤寂,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我不难想象如此的景象:田野里传来青蛙的“呱呱”声,凉风透过薄薄的窗纱送进屋来,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父亲日渐苍
  老的呼吸和咳嗽,在老屋破败的四壁间来回游走。幸好,有看不完的书和报纸陪伴着父亲,有演绎别人的悲欢离合的电视剧感染着父亲,还有一只刚领养的小花猫也善解人意地周旋于父亲的脚前脚后。如果没有这些,漫长的日夜,我的父亲一个人该如何度过?我想,父亲或许还会感到孤独凄清,但却无可奈何,因为我们都在为我们所谓的理想而忙碌着,母亲更是为了我们,忘记了她的年龄。
  父亲明显地老了,他一个人留守在乡下的家中,让我们越来越放心不下。我和母亲一般一个多月回家一次,看看父亲生活得怎样。母亲在忙着收拾清洗的同时,总不忘数落父亲的脏和“懒惰”,而我总替站在一旁微笑的父亲鸣不平:“一个仿佛单身的男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母亲便低头不再言语。其实我心里清楚:最放心不下父亲的,恐怕还是母亲吧。
  我刚租了房子,便迫不及待地要父亲上来看看。于是,父亲第二天赶最早的一班车抵达了这个城市,那时我还在梦中。父亲带来满满的一瓶香油和家中所有的鸡蛋,我想起我曾在电话中不经意说过“这儿的香油难买”、“这儿的鸡蛋不新鲜”。父亲急着要走,我挽留了,并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与父亲对饮几杯。父亲说房子很好,住起来肯定很舒服。我说这儿比乡下那老屋要好多了,父亲若有所思地笑了。
  然而,父亲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回到那曾经淳朴的乡村去。在他上车的刹那,我突然想:当初父亲告别城市被下放到农村去的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我一直弄不明白:是父亲选择了这个叫“罗岭”的村庄,还是村庄包容了父亲坎坷不幸的一生?
  鱼,飘在空中
  很长时间了,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这么一句生动莫名的话,仿佛一条顽固而狡黠的鱼,时不时地钻出水面,似是引诱,又像是提醒,告诉我这样的一个真相:曾经或者将来,鱼,飘在空中。
  飘在空中的鱼,是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的那一条吗?从水里直接飞升到空中,再在空中完成难度高超的自由转体,像一只灵巧异常的风筝。我曾见过无数的风筝,挂在十月的高压线上,它们在春天里逃跑未遂。我也曾见过无数的鱼,它们都能侥幸地从渔网和我们的口中逃脱吗?更多的恐怕是成为鱼缸里供我们欣赏的活物,或是填了我们胃的狭小的一角了吧。我曾经满怀深情地描写过死去的它们:
  鱼死在水里,肚皮朝上。
  我从湖边经过,从它的身旁经过,它曾经是一尾活蹦乱跳的鱼,现在却是一具尸体。幸运的是,它最终死在水的怀里,水是鱼的情人,它应该感到幸福。
  我不知道,这条鱼,是否从不远的老家游来,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选择在这里死去。
  我准确地向它扔了一颗石子。石子很快沉了下去,浮起来的却是长久的思念。我想起跟鱼关系最密切的我的母亲。她在乡下日复一日地卖鱼。她对鱼充满感情。她的鱼从不轻易死去。
  我能感受到的每个相似的冬天,都渗透着刺骨的寒意,和阵阵逶迤而来的鱼腥的气息。昏暗中的清晨,最先看见的是已坐起身的母亲,而在她看不见的几十里之外的养鱼场里,无数条鱼也在整装待发了。母亲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整个冬天便因此而奠定寒冷的基调。
  母亲的鱼一个挨一个地匍匐在地上,母亲也就蹲在鱼的身旁。蹲得久了,母亲就随意地抬起头来,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只是随意地看。街道实在是太小了,跟大城市没法比。母亲是去过首都北京的,人多得就像整筐整筐的鱼。现在回想起来,我和母亲都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向安分守己,谨小慎微的母亲,怎么敢在北京的许多街道上兜售空白的黄色录像带呢?母亲知道那是犯法的事,她也曾为此被便衣警察带到派出所,两次。有一次,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把她关在一间封闭的小房间里,手被铐在固定的桌脚上。夜深了,他们都去吃夜宵,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夜里,挨着饿。母亲并没有告诉那个年轻的警察,她有两个儿子,和他一般大,都在读大学,为了高昂的学费,她铤而走险。后来,母亲跟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总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天黑之前去了一趟菜地,顺便割了点儿韭菜而已。就在今年七月,我第一次去了北京。站在陌生的胡同街头,首先想到的便是若干年前我的母亲就是站在这样的地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我痴痴地立在那里,想象着母亲那谨慎卑微的笑脸,直想哭。
  母亲拿起塑料瓶,不时地给鱼洒点水。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浙江义乌的深夜好像也只有这么少的人。那一年,母亲跟老家的一对夫妇到那里打工,洗盘子,洗碗,洗菜,收拾里外。最让母亲难受的,是连续地熬夜。她们必须等,一直等那些从酒吧舞厅里散场的人,到她们那里吃点儿馄饨、水饺。母亲那时已经有四十多了。她的脚和胳膊都浮肿了。母亲累到极点的时候,就想家里的男人,想两个儿子,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偷偷地哭。坚持了大半年,母亲终于还是回来了。转来转去,还是卖鱼好啊,一回来,母亲就对父亲说。
  在外奔波多年之后,母亲又重操旧业了,仿佛是一条漏网之鱼,在城市的大江大海中艰难游渡之后,最终又回归到乡村的小河小溪里。有时候,我喜欢胡思乱想,常常在心里完成这样的自问自答:为什么母亲的鱼从不会轻易死去?那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鱼,就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有一天从市里回来,远远地望见鱼市上的母亲,蹲在那里,就像是一条失去光泽的鱼。我能料想到母亲会继续这样的与鱼为伴的生活,却无法预料,是否有一天,我也会走出她以及村庄的视线,像一尾柔软的鱼,从她的竹篮里获得新生,或在寻找新生的途中悄然死去。
  波纹层起,水藻繁盛,白色的鱼浮在其间若隐若现,然而我却能轻而易举地提起一条又一条鱼来。只是那一夜的梦里,风很大,鱼儿很小。咬在鱼钩上的轻飘飘的小鱼,我散乱的衣裳,塘埂上齐膝的野草,以及来寻我回家的母亲的发梢,都一起飘向我身后倾斜的天空。
  花儿,花儿
  是的,我决定要写一写那些花儿,虽然她们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我还是要写一写我所看见听见想见的她们。此刻,她们正在开放。她们正在美丽。她们和我一样,正在年轻。
  1996年的春风吹拂着田野、道路以及那个逆风骑车的少年,那时候的我比现在更加年轻,而所有年少的孩子都和风一样瘦弱,敏感,轻飘,但也像26式自行车的车轮,暗藏着继续延伸的未知希望,和不断向前滚动的余地。当我推着跟自己一般高的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我不会知道路上将要发生的一切,我只是为了省下从家到学校来回的车费,四块钱的车费可以好好地吃上几顿,而吃于我又是多么重要。这也就意味着我要从罗岭出发,穿过十五里外的练潭,再进入三十里外的双港,抵达终点。我给自己限定了时间,一个小时。所以,我只能低着头,靠着路边,狠劲地踩。而当我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朝前方张望,便意外地发现了她们,那些金黄的花朵,那些与乡村贴得最近的平民的花朵,大片大片的,铺张得让人有些诧异,那些吹着我的风也正轻吹着她们。她们有着共同的朴素的一个名字,也都有着相似的腰身,高度,甚至面孔,而看那倾斜的神情好像也正等待着被风吹动,或是被像我一样的少年无意地凝望。我不得不把车停下来,立定在那里。我永远记得那个少年惊喜而迷惑的眼神,在她们中间肆无忌惮地穿行,沉沦,享受着无边的色彩和芬芳。现在想来,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凝望,让我遭遇了从未发现过的美,并由此而滑行到许多年后或深或浅的文字之中。
  那是一个无法躲避的青涩的年纪,那是一群注定相逢并且值得留恋的花儿。
  三月了,那些花儿又如期开放。金黄覆盖田野,势不可当,铺向遥远。池塘边,水沟旁,田埂上,东一簇,西一垄,到处都是开得正烈的她们。那点缀在花儿间的粉红的桃花,那桃花深处吃草的两头黄牛,以及骑在牛背上东张西望的乌鸦,还有那同样金黄的阳光,照耀田野,照耀人们的眼。我,那个曾经的少年,斜倚在3路公交车的后座上,望着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迷蒙而恍惚,时间的倏忽仿佛故意制造了这样的时空错觉。忽然就想起2001年的那个三月,也是在这样的车上,也是如此的姿势,望着窗外,一样的是窗外的她们,不一样的是欣赏她们的眼神和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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