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梭哈


作者:洪峰     整理日期:2014-04-05 09:58:23

一群聚集在彩票站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打情骂俏,他们扯淡逗趣,彩票站就仿佛是一个窥探他们生活的百叶窗。
  复杂的人际关系图谱,纠缠的暧昧情欲。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市井生活的嘈杂细碎。
  高处俯瞰,人如蝼蚁,但谁都不会放弃。
  每个人都在进行一场赌博,就像是最后一场梭哈,你想知道人物的最终结局,可是生活原本是没有结局的,梭哈过后,所谓输赢不过是决定再次开始的位置。
  
  作者简介:
  洪峰,本姓赵,生于吉林省通榆县,1978年考入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到白城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任教。
  1984年底,洪峰又被调到长春市,在《作家》杂志社任职。1988年到北京,就读鲁迅文学院暨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创作学硕士研究生班,1991年1月毕业。现仍在《作家》杂志社供职。
  1983年起,洪峰开始了小说创作,主要作品有《生命之流》、《湮没》《瀚海》、《离乡》、《和平年代》、《东八时区》、《生死约会》等。与余华、苏童、格非、马原并称“文坛五虎将”。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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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Q 
  K
  A
  梭哈
    ★蛰伏五年笔锋再现,《第七天》过后看《梭哈》!
  ★畅快淋漓贴地而行,生猛演绎市井民情。
  ★生活如一场梭哈,底牌之上,规则以外……
  ★人人在观察牌面,人人在等待底牌。
  沈阳,辽宁省省会,旧称盛京,中国七大中心城市之一,中国十大城市之一,中国15个副省级城市之一,中国特大城市,东北地区最大的国际大都市,东北地区政治、金融、文化、交通、信息和旅游中心。同时也是我国最重要重工业基地,素有“东方鲁尔”的美誉。
  沈阳真正在中国人乃至世界成为瞩目的焦点是1931年9月18日。那一天日本人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占领了沈阳并且把它更名为奉天。1945年日本投降了,沈阳又回为沈阳。后来出名是因为辽沈战役,那次战役完结就意味着蒋介石完结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沈阳就不怎么出名了。和“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相比,大沈阳似乎一点点地离开了中国政治的风口浪尖。直到后来出了慕绥新和马向东,沈阳才又一次重振了声威。当然了,全国第三大案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排得上的,还是沈阳牛×。其实在慕绥新被“双规”之前,沈阳已经开始重振声威了——那两年慕绥新代表沈阳在香港也露脸。那个尖脸的女主持人到美国镀金以后给香港一家电视台做事,在香港虽然没有在中国中央电视台那样备受瞩目,但她自己的感觉一定比在中央台更鲜亮:她可以经常和中国的高级官员见面啊吃饭的,当然是为了搞什么访谈专访专题什么的。她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沈阳的市长慕绥新,于是给慕市长搞访谈专访加上笑靥和吃饭。访谈专访一定是在灿烂的阳光底下进行的,市长和主持人自然也是满脸的阳光。慕市长谈啊谈啊谈啊,主持人笑啊笑啊笑啊;慕市长手势有力地比画啊展望啊什么的,主持人就好啊赞美啊什么的,总而言之呢,很和谐。
  沈阳也就这样给香港也看好了,至于失业下岗之类,反正都是转轨时期的必然现象,大家忍一忍就过去了。慕市长在市府广场上跟静坐要工资要菜篮子的工人说:“我是有一点儿钱,能给大家发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工资。但这些钱发完了我口袋里就没有了。”人们安静地听着。慕市长继续说,“这点儿钱我是为了让沈阳变个样子。”他举起手划拉一下,“大伙儿看看咱这沈阳,破旧不堪啦。”工人们忘记了自己是来跟市长讨债的,异口同声地认同市长对沈阳的评价,“大家忍一忍,我会尽快把沈阳城改造了。那时候城市漂亮了,外人喜欢来了,商机也来了,钱也就来了。”慕市长在那几年就是给沈阳修路改路拆老房子盖新房子,很快,沈阳就有了国际大都市的模样了。
  接着,稀里哗啦换了许多新干部加老干部。接着,慕市长被判了死缓,隔年死在了监狱里。接着当然继续盖房子破路修路,房子越来越多,拿公务员工资的人房子是越住越大。紧接着就是搞廉租房还有安居工程什么的,反正老百姓知道政府都是为人民好,至于住上住不上廉租房或者租给谁是另外一回事。事关国家机密,普通百姓不可以随便过问的。每个下了岗的都最关心能不能多挣几个钱给家人吃饭,供孩子上学。打开沈阳地图就能发现老工业区“铁西区”盖的房子最多,平均价格向上不向下,几年工夫涨到了每平方米六千多。下岗的肯定买不起,没下岗的也未必买得起,人们还得像当年那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行。
  这个是大的历史的和现实的背景,是这么讲的吧:“人文背景。”在这个人文背景下,中街路边上的一些人和13亿中国人民一起狂欢。
  沈阳的春天和以往一样突然就来了。正寒天冻地发愁出门呢,第二天早晨起来就看见了树枝上有了绿绿的芽孢。空气中也开始飘浮着湿润的清新,一些麻雀也开始在空中飞翔。商业街比其他地方更能显示出春天的模样,穿在模特身上的服装一夜之间都脱下了羽绒服换上了单衣和长裙。从这意义上说,沈阳没有春天。
  一家彩票站外边站着一个穿毛线长裙的女人,她很专注地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女人并没有具体的目标,她就是每天都站在门前这样张望一会儿。她一直张望一直张望,听见丈夫的喊声之后这张望才结束。
  “就是看看嘛。”每次白芷都小声嘀咕一句。
  卡卡说:“跟你说过八百遍了,站街女啊!”
  白芷脸红了一下。每次被丈夫这样诽谤她的脸都红,嘴角还显出一丝微笑:“就站街女!”
  白芷有一张又白又嫩的圆脸,嘴角有点歪但牙齿很白也整齐,笑的时候不算灿烂但也同样很迷人。再说了,没有哪个人嘴角不歪的。说起来大部分女人都不能说美丽非凡,能很好看就是很高的评价。白芷的名字是舅舅给起的,舅舅读过高中,是家族里的文化人,家族哪一家生孩子都要请文化人舅舅起名字的。
  舅舅没有解释“白芷”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说:“这个名字好啊!好啊!我半生也还没有过突发的才华呢,今天就发了一下,来了。”
  白芷读小学的时候老师也说这个名字好,他说:“好啊,好啊!好名字啊!”老师很感慨地叫了5回“白芷白芷白芷白芷白芷”,然后说,“好好学习,将来一定成大器。”
  白芷没有成什么大器,23岁的时候嫁给了卡卡,如今她是一个卖彩票小老板卡卡的老婆。十年前卡卡还不是卖彩票的,白芷就是粮食局小办事员卡卡的老婆,白芷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嫁人是女人必须要干的事,重要的是我的男人对我好。”白芷还说,“我还想嫁给刘德华呢!切!”
  白芷的性情很温和,不吵架不骂人不耍小姐脾气,反正就是那种对丈夫和孩子百依百顺的女人。
  白芷对丈夫的服从在许多女人眼里是没有出息的表现。恶毒一点的说法是:“没有见过男人怎么?他卡卡有什么特别啊!”张桂柳就不止十几次这样说白芷。真实的情况是张桂柳对卡卡有点别的心思,也就是大家说的那种想和卡卡搞点破鞋的心思。除了白芷,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张桂柳想和卡卡找机会睡觉,只有白芷不知道。白芷是个不很复杂的女人,她觉得卡卡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也就是说卡卡想什么用不着说话白芷就知道。
  在别人眼里白芷是服从,在白芷的想法里是聪明,是一个女人领导男人的最好策略。白芷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造成人生的重大损失,也就是说白芷比许多人眼里的那个对卡卡唯命是从的女人要精明和强大的多。自己知道就行,用不着谁的支持和肯定,过日子是自己的事情,张桂柳说什么,谁去理她。
  张桂柳说:“白芷啊,你看卡卡,整天的什么正事也不干,就打游戏,你也不管管!”
  白芷说:“呀呀呀!看你说什么呢,那可是电脑啊!电脑!你家秃子也想打,他会吗?”看桂柳有点脸色不好,又说,“再说啊,男人不嫖不喝也不勾女人,打打游戏有什么啊!”一边说一边拍桂柳的膝盖。
  桂柳没理由翻脸。
  卡卡说:“我这个媳妇就是懂事理。”他这会儿在网上和三个不认识的人打梭哈。电脑“呼呼呼”发牌,他趁着这个空闲连忙表扬白芷一句,转回脸等着显示屏,“加了!想砸我呀!跟你兔崽子!”然后他大笑起来,“老婆老婆!快来快来!”
  白芷过去,桂柳也过去,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也过去看。电脑的中间有一个矩形对话框,上面写着“卡卡获得胜利”。卡卡说:“他想蒙我,我算准了他是两个对子,想吓我。哈!老子可不是吓大的,跟!看见没有?一下子就7万4啊!哈哈哈!”他点了“确定”,牌桌上的绿色筹码咔咔咔都滑到卡卡的名字下面。那个叫“梭哈玉女”的人离开了,其实她不想离开也不行。系统提示到“梭哈玉女已经没有足够的银子,无法继续游戏,请退出!”紧接着,又有对话框出现了“梭哈玉女已离开,战斗结束”。卡卡点击“确定”,牌局到此自动关闭。
  白芷说:“看你乐的,一夜不睡觉就为这个呀!”
  卡卡说:“这个你就不懂了,男人的乐趣有许多,卡卡的乐趣就是这个。”
  白芷说:“随便你啦,反正你喜欢就玩呗。”
  桂柳说:“哎呀!卡卡就这么玩啊?身体可要顶不住的啊!”她的关心很有点夸张。
  正在研究牌局的王老皮没有抬头,说:“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卡卡身体顶住顶不住碍着你什么啦?”
  看报纸的李大脑袋把报纸一丢,说:“老皮怎么能这样说话啊?桂柳对卡卡可是阶级感情,没有别的啊。”
  王老皮说:“是啊是啊,桂柳和谁都有阶级感情,就和我没有感情。我不要那么高级别的感情,男女私情就行啦。”
  白芷说:“就你?你可配不上桂柳。”
  王老皮说:“我怎么着也比大肚子强吧!”
  桂柳说:“你还真别这样说,大肚子好歹有个大肚子,你有什么?就一张死人皮,比什么比!”
  大肚子是桂柳的丈夫,在熟人眼里是正宗的王八头。卡卡的说法不留面子:“软盖儿的王八!”
  白芷不喜欢丈夫这么刻毒:“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啊!你不会也和桂柳有一腿才这么说吧?”
  卡卡说:“我?我就是有念头搞点儿破鞋,也不会找你的桂柳。都多少男人干过的,我可不愿意洗混水澡。”
  桂柳是不是和许多男人干过不太好说,但桂柳不把丈夫放在眼里是谁都看得见的。许大肚子对人挺热情,对白芷更热情。他心里想什么白芷能猜到一些,但她并不在意。男人嘛,都这个样子,卡卡不也是见了女的就不怎么稳定嘛。她能和大肚子往来主要是对这个男人有点同情。更重要的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大肚子经常给她拿些吃的用的,还经常买菜的时候给白芷带回来一份,当然是死活不要钱的了。白芷在这个问题上不怎么纯洁啦,她和许多人一样喜欢占点小便宜什么的。有一个偷偷追求你的男人给你买点日常生活用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周瑜打黄盖的关系,两下愿意。
  白芷当然有点故意气桂柳的意思,她看不了桂柳对卡卡黏糊糊的样子,每次都强忍着不发作。她气桂柳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天下男人你还想一锅端啊!
  大家都猜测桂柳有至少两个情人的样子,其中一个是住在后街的一个作家,据说写了很多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他经常来彩票站买35选7,有了福彩双色球又买双色球。每次买彩票都是桂柳掏钱,买5注或者买10注,买完了在彩票站里坐一会儿聊聊天下大事和足球,然后就去桂柳的烧烤店里吃烧烤。吃烧烤的时候总要叫上卡卡,也就是陪酒。卡卡喜欢喝个小酒,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拒绝。
  “你喝人家的酒,还骂人家,这可不好。”白芷说。
  卡卡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的。”
  “那你也还是不要说,不好。”
  “不说不说行了吧?瞎嘟囔什么啊!”卡卡在这种时候就说这些,白芷就会闭嘴。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大肚子对你不错我可没有说什么啊!”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很少打架,原因是两个人都知道怎么能够把要燃烧的战火提前浇了。卡卡恨不得能多白吃白喝点儿,谅他大肚子也没有本事拿下白芷。自己的老婆自己了解,白芷可不是那种容易解裤子的女人。
  这是插叙,还回到现在时。
  大肚子刚好进门,王老皮马上叫:“大肚子,你自己说,我配得上你老婆不?”
  大肚子看了看桂柳,又看看嬉皮笑脸的人们,说:“配得上配得上,也不看王老皮什么人物?配得上宋祖英。”
  大家哈哈笑起来。桂柳说:“宋祖英算什么?他配得上宋祖英可不一定我就愿意。”
  李大脑袋说:“卡卡怎么样?他配你行不行?”大脑袋没有等桂柳回答,“我得解说一下,这个‘配’,就是干那个的意思。我是问卡卡和你那个行不行?”
  “行又怎么?不行又怎么?白芷要是愿意,我就行。”桂柳一边说一边红了脸,还看了卡卡一眼,万种风情。
  白芷说:“我没有意见啊,你家大肚子没意见吗?”
  “他有没有我才不管呢!”桂柳瞥了丈夫一眼,又看卡卡。
  白芷恨得真想把她的眼珠子抠了丢地上再踩几脚。
  卡卡正在梭哈室里找人打牌,似乎没有听见。
  大肚子呵呵地笑,就是不说什么。他看白芷,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内容,作为女人,白芷能感受那些东西。白芷虽然不是水性杨花的那种,但有男人喜欢还是很高兴。干什么不干什么是另外的问题,她也没有想和大肚子干什么。
  王老皮拍了卡卡一下:“你他妈的装啊?”
  卡卡给吓了一跳,扭过头说:“我装什么啦!”
  大脑袋说:“桂柳想和你那个,你愿意不愿意?”
  卡卡说:“都什么事儿啊?这个玩笑也开?大肚子还在呢,你们叫我怎么说?不怕出人命官司啊?”
  桂柳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还人命官司?”
  大肚子的脸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笑容也不自然起来。白芷看不下去了,说:“好啦好啦!你们都不像话了。”
  桂柳哈哈笑着,说:“开个玩笑,看把白芷吓的!”
  卡卡说:“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弄得家庭不和,我还没有想和白芷离婚呢!等想的时候再说这个不迟。”
  大肚子很感激地看了看白芷,什么都没有说。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看看,说:“卡卡,你怎么不看球啦,还等着你下注呢。这回能怎么样?”
  卡卡说:“看什么球啊?我可不看了。输了钱算谁的?”
  大肚子说:“谁输谁倒霉啊,能怪你吗?”
  桂柳哼了一声,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还有发横财的命?逗死我啦,卡卡不要管他的事。”
  卡卡说:“谁的我也不管,我自己还管不明白呢。”
  白芷说:“卡卡不赌球啦,你们谁也不许鼓捣他啊。”白芷很认真地补充,“谁要是再鼓动卡卡赌球,可不要怪我翻脸啊,我也会翻脸的啊!”
  李大脑袋说:“谁鼓动啊!没有人敢。但大庄家不是请卡卡看球抵债吗?这有什么不好的啊!大伙跟着看呗。”大脑袋是个赌球迷,输了几千块了,还是要赌。
  大肚子说:“呵呵呵,你早晚得把裤子输了才罢休。”
  大脑袋说:“没有裤子挺好,无产阶级了。”
  卡卡退出了游戏网站,转回身对着大家:“我说这球啊,还是不能看了。听行家说打假球在国外也一样,都事先就有了结果,神仙也得输,我可不敢了。”
  大肚子说:“也是啊,赌球也不是什么好事,弄得人和人都有芥蒂了,犯不着的啊。”
  大脑袋说:“能有什么芥蒂啊?愿赌服输,是规矩。”
  王老皮说:“什么愿赌服输啊?你上回不就和卡卡急了眼啦?还说卡卡故意输球,忘了?”
  大脑袋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和我过不去啊?”大脑袋和老皮相互看不起,经常掐架。
  老皮说:“我×!你还来劲了!过不去你有啥法子?你就是小心眼,比娘们儿还差。”
  大脑袋的脸红了,拿起一个茶杯就要掷向老皮。
  卡卡连忙把大脑袋的胳膊抱住,夺下杯子:“可不能啊,这个杯子是我们的结婚纪念品。砸了,我可心疼。”捧在手里很小心地又擦又吹的,还朝白芷挤挤眼睛。
  白芷在一边心里高兴得不行,要不是因为气氛不对,一定要过去抱着卡卡亲一口两口三口四口的。
  老皮说:“你狗×的还想动手啊!老子可不怕这个。”
  大脑袋站起来指着老皮:“你好啊!他妈的你少说卡卡坏话了?你说卡卡是庄家的卧底,还说卡卡是自己买的和给咱们买的不一样,不都是你吗!现在装上好人了!”
  老皮说:“放你奶奶狗臭屁吧!你比谁都能背地说三道四的,就跟个老娘们儿一样扯老婆舌。还咋呼什么啊!”
  大脑袋一拍桌子:“好!好!好!今天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就成全你个死人皮!”
  老皮最恨别人说他死人皮什么的,女人说了也就罢了,总不能骂女人打女人吧!男人说就不可以放过了。老皮的皮肤有点毛病,和鱼鳞似的。不能看,看一眼就难免要吃不下饭。大夏天里老皮都穿长衣长裤,遮了大部分鱼鳞皮肤,但伸手的时候袖子就要短,还是要暴露一些出来。
  老皮也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叫:“狗×的你出来,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不让我活!”四下张望了几趟,跑几步到一辆倒骑驴上面抓了一把铁锹,他叉开两腿站住,“来来!来!我倒要知道谁活不过今天!”
  大脑袋冲出门,看见王老皮拿着武器,就有点气馁。他也找家什,但倒骑驴在王老皮铁锹的威力圈之内,他还没有胆量冲进去获得武器。一时间,大脑袋有点不知所措。
  王老皮看出了大脑袋的胆怯,越发大声叫:“来呀!来呀!老子给你死一个看看!”
  这工夫街边的人就多起来,大家都饶有兴致地观看。有不怕乱子大的就喊:“好!好!照脑袋劈!不劈不是人养的!”“上!看他敢劈你不?”
  王老皮看看叫喊的人,很想骂几句,但眼下大敌当前民族矛盾第一,就忍了气继续盯着大脑袋的动向。
  大脑袋也想骂那个叫他上的人,但想到这时候不能得罪其他人,也忍了气,等待机会能扭转战局。
  大肚子这时候也来到外面看,他说:“至于吗!至于吗!非得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行啊?”他一屁股坐在彩票站门口的椅子上,两只胳膊抱着,又松开,掏出一盒“人民大会堂”,点着一根烟,慢慢地叼了抽上。
  白芷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王老皮和李大脑袋身上,她一直看大肚子的举动。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啊,他好像有意把战火点着似的。现在呢?又这个样子,分明是怕这两个打不起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期待,红得有些发亮,眼睛里跳动的东西挺吓人的,拿烟的手直哆嗦。
  卡卡没有想到真的要动武,连忙站到两个人中间:“这是什么事儿啊!不怕人笑话啊!”他过去把王老皮的武器拿下了,说:“他死你也活不了,你死他也活不成。有本事就去阿富汗,在大街上丢什么人啊!”
  王老皮说:“哪个稀罕和他换命,他的命狗都不值!”
  大脑袋看王老皮没有了武器,胆子立时壮了:“看你熊样吧,还拿家什,有本事就这样搏一搏,这才爷们儿!”
  一边说,一边把外衣脱下来丢到地上。大脑袋比王老皮健壮一些,但经年不锻炼,身上的肉不少,却没有什么像样的男性标志。围观的人们都轰隆一声笑起来,大脑袋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突然爆笑,还以为自己的英雄行为起了效果。他拍着胸脯的肉,呱呱地,叫:“怎么?敢吗?”
  大肚子坐着没有动,大声喊:“好腰条!”
  围观的人们笑得乱七八糟,忘了是看打架了。想看血战的人很失望,一边嘲笑两个装怯作勇的男人,一边散了。
  桂柳哈哈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拍打白芷的后背:“你看看你看看,大脑袋的肚子也快和我家大肚子一样啦。还亮什么膘啊!哈哈哈!”
  卡卡说:“你这个女人,还笑!快来帮我拉他们回去。”说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根本没有力气拉人了。
  大脑袋低下眼睛瞄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也觉得不太体面。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说:“笑什么笑!怎么着也比你家大肚子像个男人!”
  大肚子说:“你别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可没有招惹你,拿我说什么事儿!”
  大脑袋说:“你没有,可你老婆总和我过不去,我不找你找谁啊?你有本事就把你老婆管教管教。”
  大肚子说:“如今是女的管教男的,你能管教自己的老婆也不会在桌子边舔酒喝了,叫唤什么呀!”
  大脑袋有自己的问题,虽然人们还不能说那个叫金玉凤的女人有什么红杏出墙的事情,但她经常不在家是大脑袋自己说的。金玉凤是一家合资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一天一天很忙很忙的,回家时最早也是半夜12点了。金玉凤来过彩票站几次,都是找大脑袋有事情。这个女人让卡卡的眼睛有点发直,他怎么也想不到大脑袋会有这样一个老婆。
  别人也没有想到。哪里像个三十多的女人,说20岁也不会有人怀疑啊!天啊!那皮肤白的呀,就像透明的白瓷器啊!地呀!那眼睛亮的,就像指路明灯!反正几个男人和女人都给震住了,连话也不敢和金玉凤说,只呆呆看着。一直到女人离开之后,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男人咳嗽女人打喷嚏,彩票站里似乎集体得了感冒。
  大脑袋是个没有事情做的男人。
  他下岗之前在一家机床厂当工会副主席,第一批下岗的就有他。下岗之后大脑袋整天喝酒,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反正弄得家里人都恨不得杀了他。金玉凤那个阶段在文化局上班,一个文化干部面对这样的丈夫很没有面子的。金玉凤闹了一阵子离婚,都给单位领导劝住了。至于她为什么辞职去私人企业,她和大脑袋不谈,彩票站的人们当然也不会知道。人们知道的就是这个女人出出进进都坐日本的“尼桑V6”,是一辆枣红的小轿子。夏天穿的衣裙据后街的作家说都是几千元上万元的,冬天的就更不用说了,连白芷也知道最少值2万——真正的裘皮哪件不是两三万啊!
  “人家也是女人!看看我们?活个什么劲儿啊?”白芷说。她不是跟卡卡抱怨,是说给经常炫耀自己属于富有阶级的桂柳听的。
  这个时候桂柳就不那么牛×了,叹气不止:“就是有张好脸蛋呗!我要是她呀,每天就是坐航天飞机去‘五爱市场’买东西了。”她没有服气谁的时候。
  后街作家说:“瞧你出息的,航天飞机干那个!也就是你想得出!要饭的最高目标是吃顿大肉,烧烤店老板娘的最大理想就是开个大烧烤店。航天飞机的事,不提也罢了。”
  桂柳给后街作家面子,忍了忍转身回自己的烧烤店。后街作家对众人挤挤眼睛,也跟了过去。桂柳刚刚给他买了35选7,10注;双色球,10注;29选7,10注。刚刚叫女人花了60元钱,就让人家下不来台,后街作家大概也觉得不太讲究,跟过去也就是要进行安抚。
  大脑袋在老婆发财之后就不再消沉,但他的振兴不是表现在寻找出路上,他开始每天到处乱跑,买彩票幻想突然就得几百万。这就是大脑袋能和这些他本来看不起的人打成一片的原因。他最生气的是这些人并不怎么尊重他,想当年大小也是干部,真是落破的凤凰不如鸡啊。
  看样子金玉凤给大脑袋的零花钱不会很多,否则他也不会小打小闹赌球,更不会经常赊账吃大肚子家的烧烤。喜欢喝小酒又不喜欢花钱,喝上之后又喜欢吹牛。好在这个时代男人都喜欢吹,大家你吹你的我吹我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历史回忆中,谁也不知道谁在说什么。
  现在大肚子把大脑袋的短处揭了,大脑袋很想发作,但想到刚刚和王老皮干完又和这个干可不是好选择,就哈哈大笑着假装大度。更主要的是,他平日没少在烧烤店里少花钱多吃喝,不花钱也吃喝,冲这个,也不能太叫大肚子过不去。否则他最想说的就是“你大肚子是个男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婆给别人买彩票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笑得也很不舒服。
  王老皮看见大肚子把大脑袋羞辱了一句,高兴得哈哈怪笑几声:“女人学坏就有钱,大脑袋你可要小心你老婆给你戴一顶铁皮绿帽子啊!哈!哈!哈!”
  大脑袋正没有地方发怒:“看你那个熊样儿,女人就是都瞎了傻了也没有你的份儿!你说说,这辈子和女人睡过一觉半觉的没有啊!谁敢看你的死鱼皮啊!哈哈哈……”
  王老皮一下子跳起来,卡卡把他按住。
  大脑袋说:“按他干什么?我一只手也能把他鸡脖子揪下来当泡踩,你还是叫他去找铁锹吧。”
  站在门口的白芷突然说:“大脑袋,你老婆来啦!”
  大脑袋说:“来了怎么样,还能把老子的零件揪了炒菜啊!”看见卡卡不高兴的脸,补充说,“白芷不是说你啊。”
  金玉凤出现在门口,她对屋子里的人笑了笑,看着大脑袋:“你出来,我有事情和你说。”转身站到门外,掏出手机和什么人说话,脸上的笑模样让男人看了身体要软。
  大脑袋坐着,嘟嘟囔囔说:“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装我的领导啊!”
  没有一个人接茬,王老皮使劲咳嗽,其他人无声地笑。卡卡说:“别装啦!去吧去吧!”
  大脑袋说:“我装什么呀!我没装,王八蛋才装!”站起来慢慢走向门口,很假牛×的样子。
  金玉凤打完了电话,叫:“李健民!你还不快点出来!”
  大脑袋不由自主几步就窜出去了。
  王老皮小声说:“装什么男人啊!还不是吃女人饭长大的主儿,还整天混横呢!”
  卡卡伸了懒腰,说:“我可要打一会儿梭哈了,谁想打就说一声,我让位。”他心里有点古怪,大脑袋老婆的出现让他总要失落几个小时。他免不了要飞快和短促地想象和金玉凤扭在一起的样子,就不可抑制的心脏狂蹦一阵子。
  金玉凤对待彩票站的人们就像看见一只一只路边的狗似的,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厌恶或者漠视。反正包括卡卡在内,都没有让金玉凤多说过一句半句的什么话出来。
  白芷能感觉到卡卡的情绪变化,她心里并不高兴,但也能够承受。可以这样说,卡卡命中注定没有大富翁的运气,他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彩票站就不错了。至于梦想和有钱的还漂亮的女人睡觉,也就是想想吧。想还能不让吗?
  白芷笑了,她想到自己也想过,想过和大肚子睡觉会怎么样。她对男人的大肚子有某种好奇,她很想知道给那种像大鼓一样的肚子压着是不是会更有快感。卡卡不是那种很胖的人,体重在白芷的感觉中有点轻了。在那种要紧的时候,白芷希望他能像大山一样把她压死,但卡卡在那种时候反倒离开她的身体,卡卡只在中间那点地方使劲地冲啊撞的,就是不肯把全部身体都压上来。
  白芷站在大肚子身边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他呼哧呼哧地喘气也让白芷的心有点跳。大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估计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感觉不到,大肚子对白芷的格外热情还是能说明点什么的吧。
  大肚子每次买菜都要给白芷捎回一些,她去取菜的时候大肚子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呵呵笑几声。白芷有意挨近一点他的身体,大肚子的呼吸就更加粗了。
  白芷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她还没有那种搞破鞋的决定性理由。如果说偶尔有,就是在卡卡很长时间不和她做那个的时候,就是卡卡整天光骂人的时候。可以这样说,卡卡赌球那段时间,对白芷来说是很危险的特殊阶段。
  卡卡给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人看球,自己也想做个小庄家。结果那庄家输了钱人跑了,卡卡就要替跑掉的人还债。总共有16万多要还,卡卡不得不卖了他们的一套房子。
  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促使白芷想搞男女关系,而是因为卡卡那个阶段根本就什么都不干。他想干了,也是自己几下子完了,白芷怎么样他管也不管,能翻身就睡是卡卡唯一的愿望。那段时间里,卡卡整天整夜不能睡觉,他给债务压的,人都有点不正常,几句话不对心思,就要骂甚至还打人。
  白芷现在不愿意回想那些日子,她也庆幸自己挺过来了。要真的走出那一步,她不敢想象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白芷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她知道自己也好,卡卡也好,他们都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就要安于普通和平常的日子。想得太多,就要有麻烦。麻烦可大可小,但谁也损失不起自己的家和十几年积攒起来的用来活命的钱财。多也不多,但没有了,就等于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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