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作者:吴东方     整理日期:2014-02-05 19:57:57

 在本书主编吴东方和作家朋友们的一次聚会上,有人提起“还记得,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吗”,没想到几个好故事就此涌出。而高秉涵老先生的那句话——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忽然在他的心底打落一阵雷雨,于是,便有了这本书,一本汇聚了不同类型的饱含泪水和温暖的短篇故事合集。
   这句因柴静的采访而广为人知的话,不知曾戳中过多少人的心脏。在我们的人生中,总有这样那样的忧伤,令我们在深夜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又何以谈人生呢?
   这是一本用眼泪凝结成的书,它通过讲诉那些我们曾经的伤痛唤起共鸣,也一再提醒我们,这些都是我们成长的勋章,人生的宝藏。其实,这世间的所有眼泪,归根结底只不过为一个爱字而已。
   夜很长,有时很难熬,但熬过去,天就亮了。当眼泪成诗,一切都是海阔天空!
  作者简介:
   吴东方,治愈系写作新锐作家。他和他的作家朋友们共同为我们献上了这本暖心之作。
  目录:
  第一章年轻时,我曾那么荒唐地爱过你
  第二章那些心里有伤的人,都想有一个树洞
  第三章候鸟也有南方北方,草木也有朝暮苍凉
  第四章我的心底曾住过一只野兽
  第五章下辈子,无论爱或不爱,都不会再见
  第六章我有一双翅膀,却被煮了羹汤
  第七章离开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第八章一群与我无关的人,打湿了天空爱得不公平
  《天使之城》
  塞思说:“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可能不。爱一个人需要付出吗?是的,而且是无怨无悔的。”
  他站在胡同东头,她站在胡同西头,就那么借着胡同的一线天光,远远地看了一眼,父母亲同时心动了。一眼订终身。
  在父亲看来,母亲虽然出身乡下,也没有读过书,但是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和文学青年的父亲想象中的林黛玉有些相似;在母亲看来,父亲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还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质,看上去很是忠厚老实。
  父母的婚姻带有些政治色彩,父亲家的成分是富农,急需一把政治保护伞。而母亲家是三代赤贫的贫农,绝对够正够红,当然这背后隐藏的生活也可想而知,外公之所以心心念着要把母亲嫁到城里来,是因为在外公看来,城里人是不用干多少活儿的,很适合身体“娇弱”的母亲。但他们的婚姻又不仅仅是“政治婚姻”。因了我父亲的不肯将就,我母亲据说已是他相的第七位女子。
  父亲身上的“富二代”习性和书生气在婚后暴露无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务根本不沾手。由于成分问题,又害怕涉及与经济相关的工作。急剧增加的家庭人口,让毫无准备的父亲越来越暴躁。
  于是,母亲站了出来。打各式各样的小零工,做各种各样的小生意。
  小时候一家人吃饭的情形至今仍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家里五个女孩子围着一张小桌子,父亲大人一人独占一张大桌,母亲则在旁边负责倒酒,小心翼翼地陪着父亲聊天,我眼中的母亲,就连笑容都带着些卑微。当时不明白为何在外人面前总是开朗乐观地哈哈大笑的母亲,独独在父亲面前笑得如此谨小慎微。直到我读到张爱玲的那句话: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有一次,母亲特意买了父亲爱吃的猪头肉,而父亲除了赏给小妹一块,其余的全部落入自己的肚里了,母亲连尝一口都不舍得,似乎看父亲吃肉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这么卑微的幸福却为她招来了一顿毒打。
  父亲一直深受出身问题所累,考上了大学都没有资格上。母亲用卖馒头的钱买来的猪头肉也变成了走资派的“罪孽”。被阴影遮蔽的心让父亲深信母亲的行为会给全家带来“杀身之祸”。他摔了酒杯抓起母亲的头发就是一顿暴打。边打边骂:“你想害死我吧?想害死我们一家吧?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母亲委屈地分辩着:“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猪头肉了。每天拉车走这么远的路,就算是头牛也得补充营养啊。”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怀才不遇才把一切怒气发泄到老婆孩子身上,我只知道尽管母亲挨了打,她仍然会背着父亲偷偷去做一些小生意,而赚来的钱,则被她更巧妙地补贴到父亲和我们的身上了。
  她说:“你爸是多大的孝子啊,那不也因为你奶奶看不起我,就拉了个架子车,和我一起出来了……你爸可是大学生呢,娶了我这个‘睁眼瞎’,大字不识几个,委屈他了。这辈子,我就念着他对我的好。”
  母亲说这话的那天,是暮春的午后,她几近失明的双眼忽然迸发出了光亮,我以为是阳光跳进了她的眼睛,却发现她是背着阳光说话。
  就是因为念着父亲的好,母亲才会在数九寒天的凌晨两三点跳到城外的河里去抓鱼,然后五点不到再把鱼拖到市场去卖。有时候还为了和人抢摊位,打得头破血流。
  母亲的爱也算是有血有汗又有泪了。
  可是,父亲对母亲的爱呢?
  我拼命搜罗记忆中父亲爱母亲的证据,那我不曾发觉,却被母亲坚信存在的——爱。
  但首先跃进记忆里的却是那年夏天的晚上。我下晚自习回家,发现父亲和母亲正在打架。父亲骑在母亲身上,双手紧抓着母亲的脖子,母亲几乎翻白眼了。我赶紧上去拉父亲,却被父亲一把甩开,后来,我叫了邻居才把两个人拉开。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父亲究竟为什么要置母亲于死地,也曾经尝试着问母亲。她竟然问我:“哪里有这回事?你做梦的吧?”我确信这场家庭暴力真实地存在于我的少年生活中,因了这场事件,我连着做了一学期的噩梦。想来是她丝毫不记得父亲的坏,只记得他的好罢了。
  在我看来,五十岁前的父亲只为母亲做过一件事情:为她洗头、剪发。
  似乎情形总是在阳光丰满而不刺眼的午后,母亲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低眉顺眼地站在院中,父亲拿着剪刀,认真而和气,几乎每剪一下就仔细端详一下母亲,然后用嘴轻轻吹掉碎发,接着,再剪一下……
  每次的剪发工程都要持续近一个下午,而母亲一个下午都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记得有一次两个人在剪头发时邻居来串门,打趣道:“哟,看这两口子恩爱得!啧啧啧……”
  母亲的脸忽然就红了,一向在外人面前伶牙俐齿的她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倒是平素木讷的父亲表现得落落大方:“这会儿在给俺爱人剪头,就不招呼你们了。”
  母亲的新发型终于剪好了。
  父亲嘴角挂着满意的笑,仔细认真地360度端详母亲,像看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或许,母亲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不管不顾的牺牲来表达她对父亲的爱,而父亲却只会用“一生为母亲剪发”作为他的爱情表达式。
  在我看来,这不太公平。
  然而,在父亲五十岁那年,母亲突然病重住院了。
  我和父亲一起回家给母亲做饭,父亲在厨房转来转去,一会说,盐呢,盐在哪?一会又嚷嚷,你妈不能吃味精!一会又莫名其妙跑到外面的椿树下看了半天,回到厨房对我说,看,那棵臭椿树是我们刚搬到这边的时候你妈种的,我不让她种,她偏偏就种,你还别说,都长这么高了。
  我哪里有心思听这些?可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在我耳边絮叨:“我们刚搬出你奶奶家的时候,所有的家当用一个架子车就拉走了。我在前面拉着车,你妈在后面推着。你姐抱着你哥坐在车上,小脸脏得跟花猴子一样……那时候还没有你们……这一转眼的功夫,你们走的走,嫁的嫁,这院子里空落落的。”
  我感觉父亲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似乎有呜咽之声。
  “你说,你妈要是走了,我可咋办?这么多年,都是她在伺候我。她可没享一天的福,怎么不让我得了病!她要走了,还有谁陪我说话?还有谁听得懂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儿……我找谁说话呀……”
  我回过头,看到一双涕泪纵横的脸。
  噢,我的父亲!我那一向严肃冷硬,注重形象的父亲,你可知道你的一滴泪水足以撼动女儿最虔诚的信仰?我宁愿看你冷酷无情的自私,也不忍看你卸下面具的衰老与沧桑。那一刻,我发现父亲瞬间衰老了,是被他想象中的与母亲的“死别”顷刻催老的。
  如果岁月是把飞刀,“痛失挚爱”定是魔刀之刃。
  “你妈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妈就是我的命!我怎么就没有好好对她呢?我凭什么显得比她年轻?全是她为我操劳操的呀,我……”父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一定要坚强,不能流眼泪。于是,我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爸,情况没有那么悲观。人家说,糖尿病是慢性病,好好养着就行。少干活少生气,自然就不会恶化了。”
  父亲有些不好意思,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父女交流。很快,他收住了眼泪:“嗯,也许吧。”
  “爸,是一定。对了,饭做好了咱们走吧。”
  到了医院门口,父亲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能看出我哭过吗?”
  我说:“看不出来。”
  “那就好。我怕你妈见到我哭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呢。”
  母亲住院三天,父亲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我对父亲说:“爸,小时候你给我讲伍子胥过关一夜白头,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
  父亲说:“算是不赖,你妈的病没我想象中的坏。呵呵。”
  母亲出院后,父亲很是娇宠了她一段时间。宠得母亲吃饭格外挑剔,只吃父亲一个人做的饭,直到有一天,父亲累得生了病。
  母亲再也不挑剔了,嫂子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去年回家,父亲在客厅看电视,母亲在卧室听收音机。母亲向我抱怨说:“你爹现在一点也不关心我,只知道看电视。”
  父亲也偷偷给我说:“你妈现在又开始矫情了。不过,由她闹腾去,闹腾够了自然就老实了。”
  嫂子笑眯眯地对我说:“你都不知道咱爸咱妈,跟小孩子似的。到一块就吵嘴,吵得可有意思了。”
  我说:“举个例子听听。”
  “就说今天早上吧。咱爸给咱妈端饭,咱妈嫌饭热,说咱爸想烫死她。咱妈的眼不是看不见了么?咱爸就说,我哪像你黄瞎子啊,‘瞎’狠‘瞎’狠的。”
  我笑着问道:“那咱妈怎么说?”
  嫂子笑了半天,说:“咱妈骂得更有意思啊,咱妈说:‘我再瞎狠瞎狠,也比某些嘴歪眼斜心不正的人心正!’”
  是了,那段时间父亲中风,形象刚好可以用“嘴歪眼斜”来形容。
  我知道,他们又发明了一种除了剪发之外的爱的表达式——吵嘴。
  我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我不曾目睹的当年。
  他站在胡同东头,她站在胡同西头。
  媒人说:“喏,就是他(她)。”
  于是,远远相望,虽然眼里彼此的面目模模糊糊,但心跳带来的震颤感却是如此清晰。
  于是,执子之手,不曾放弃,不说别离,只肯记得他的好。爱情,从不论公平不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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