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驻京办主任(1-4)


作者:王晓方     整理日期:2023-03-21 12:55:34

  小说通过对东州市政府驻京办主任丁能通的深入刻画,层层揭开驻京办的神秘面纱。讲述了市长肖鸿林,常务副市长贾朝轩从改革精英蜕变为腐败分子的罪恶过程,生动刻画了深处政治漩涡的丁能通及诡谲圆滑又精明干练的人物性格。全书以驻京办这个鲜为人知的政治平台,用现实主义手法,生动叙述了省市县三级领导干部在改革过程中的艺术形象,新颖独特,鲜活灵动,故事饱满丰沛,文字生动洒脱,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复杂逼真,好似一部灵魂的交响乐,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思索和艺术震撼。
  驻京办主任(一)第一章 迎来送往1
  1、恭王府
  到北京快三年了,最吸引丁能通的地方还是和珅的故居恭王府。丁能通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来这里一趟,原因很简单,不少政治新星升起后,由于一个“贪”字最终却像流星一样陨落了,这其中就包括不少大大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无非是提醒自己别因为“贪”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丁能通对和珅感兴趣不是因为和珅“贪”,而是因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制度中所有为官的元素:自幼清贫、发奋苦读、幸识君王、连升三级、侍君如父、位极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干练、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丁能通的身世与和珅太相似,也是从小丧父,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从小就想出人头地,于是发奋苦读,大学毕业后考入东州市政府,幸得市长肖鸿林的赏识成为市长秘书,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通过多年的历练,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干练、诡谲圆滑。其实,什么样的仁人志士在官场里混久了,棱角也都磨没了,河里的石头有几个不是圆的?经过一番煞费苦心,丁能通终于当上了清江省东州市驻京办主任。只是一个“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坛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惮,丁能通是不想丢掉性命的,自己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所以他经常到恭王府走走,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提个醒,二来也是想多沾点福气。
  丁能通的理想是实实在在的,实实在在的理想当然离不开福气,而恭王府素有“万福园”的美誉,什么蝠池、蝠厅、福字碑,一个福字道出了富与贵的真谛。
  丁能通特别喜欢康熙爷写下的这个“福”字,他在恭王府驻足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块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点恭王府的福气。难怪北京人常说,到长城是看大气,到故宫是看王气,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气。
  对于丁能通来说,大气他自认为天生就有,王气是丁能通梦寐以求的,然而,当今中国好像破了千百年来的规矩,从不分离的富与贵竟然分开了,如今的中国是富者不贵,贵者不富,这是丁能通万难想明白的。
  丁能通认为,贵必有王气,富必有福气,在中国官场上,二者可以兼得的只有驻京办主任了。因为驻京办主任既贵为官员,又像个商人,可以广交权贵,当然福气多多了。想来想去,丁能通觉得多沾点福气是无可厚非的,作为驻京办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气,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面。
  丁能通不觉得人生是什么过眼烟云,即使是和珅去了,还有恭王府在,还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为景嘛,只不过景致各有不同罢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选择的,丁能通一直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得意,因为自从他第一次陪同东州市市长肖鸿林走进恭王府以后,他的人生就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理想:我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内,将驻京办事处变成东州市设置在北京的恭王府。
  丁能通这个理想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东州市作为清江省的省会城市,工业大市,清江省经济的发动机,现有的驻京办太寒酸了,像东州这种经济大市,驻京办搞成五星级也不过分,这里有一个东州市政府的形象问题,丁能通多少次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
  丁能通就任驻京办主任之前,是东州市市长肖鸿林的秘书,而且兼任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按理说,鞍前马后地跟了肖市长五年,到哪个区当个区长,到哪个实惠局任个局长,也就是肖鸿林一句话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市委组织部的美意,执意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事处主任,个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务多年的市长肖鸿林也没有完全猜透。
  其实,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说野心也行,说是高远志向也可,他认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发展,必须有重量级的人物赏识,他可以利用驻京办这个平台,既可以因频繁接待省市领导而得到赏识,又可以广交京城权贵,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发展寻找机会。这年头要想当大官,就要结交权贵;要想发大财,就得结交大款。只要自己在北京打开局面,别说市长肖鸿林了,就是市委书记王元章也得围着自己转。
  这些年跟着肖鸿林走南闯北,北京城也识得不少大人物,他认为自己有打开局面的底蕴和实力。何况,东州市作为省会重镇、革命老区、老工业基地,早就为首都输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这些关系,何愁自己没有绵绣的前程。
  丁能通正驻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哟,这不是丁秘书吗?”
  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丁能通回头看时,却一时蒙住了,这女人四十多岁,典型的机关女干部形象,端庄稳重的脸笑容和蔼,上身穿着一件暗绿色鸡心领短袖小衫,古铜色西裤,浑身透着大方与庄重之气。
  “哎呀,是刘大姐,好久不见了,我没敢认!”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来,这位刘大姐叫刘凤云,是中纪委的处级干部,三年前随中纪委六室主任去东州市搞政务公开调研,丁能通陪肖市长接待过他们。晚宴上,丁能通与刘凤云拼酒,败下阵来,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丁秘书,什么时候来的北京?肖市长也来了吗?”显然,刘凤云并不知晓丁能通的工作变动。
  “刘大姐,我现在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早就不当秘书了。”丁能通极力想改变留在刘凤云心中的秘书形象。
  “这么说你进步了,丁主任!”刘凤云半开玩笑地笑道。
  “刘大姐,还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听着舒坦。”丁能通腼腆地说。
  “好吧,小丁,看见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么?”刘凤云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问道。
  “听说康熙只留下三个大字,一个是故宫太和殿内的‘无为’二字,另一个就是和珅府里的这个‘福’字。”
  “是呀,当年康熙为老母亲的生日写下这个大大的福字时,深感惊讶,因为福蕴涵着才、子、寿、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达的东西,整个一个福字就表达了国人对多子、多财、多寿、多福气的祈求。而后来康熙考虑到这个写绝了的福字无法再次写出,便用剑刻的方法刻在一个长石上,摆在了皇家大院内。”
  “刘大姐,后来和珅是怎么把这个福字弄到府里的?”
  “这倒不清楚,不过聪明的和珅为避免皇家人把这块宝夺回去,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压在下面,并在山上放置三块象征双龙戏珠的大石头,最后还在福字外围弄了一个大大的寿字,这样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只能望福兴叹了,毕竟谁都不敢用江山和寿运来换取一个福字。因此,这个福字得以一直留在这里。”
  “和珅果然是聪明绝顶!”
  “小丁,我发现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个大贪官呀!”刘凤云诧异地瞪着眼睛说道。
  “刘大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为什么康熙亲题的福字没有保佑他。”丁能通赶紧解释道。
  “常言说得好,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刘大姐说得对,刘大姐说得对。”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凤云,遇着熟人了?”
  “噢,我来介绍一下。小丁,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这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曾经是肖鸿林的秘书。”
  丁能通听了刘凤云的介绍,内心暗涌着一种冲动,心想,刘凤云的老公居然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头和资历,少说也得是个副局级,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图大志的人做梦都想结交的人物。
  丁能通赶紧伸出双手谦卑地说:“周大哥,幸会!幸会!”
  周永年客气地伸出手,带着警觉而傲慢的笑容说道:“驻京办主任可不简单,个个都有左右逢源、纵横四海的本领。”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呀!”
  “在夹缝中求生存,有没有搞错,谁都知道,驻京办是三不管,别人管不着,地方没法管,北京管不了。又开宾馆、酒楼,又办公司,驻京办主任可是既当官,又做老板,集富贵于一身的肥差,经常接待的是当地领导干部,有人脉关系,又是地方政务与中央政务对接的桥梁,哪个驻京办主任到部委办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面纪律也松,工资又高,哪个驻京办主任没有点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谈,说得丁能通脑门儿沁出了细汗。
  “周大哥高看我们了,这样吧,刘大姐,反正你是东州人,改天我请客,周大哥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丁能通觉得周永年这个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书记、省长也要高看一眼,这样的人一旦交下,无疑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大为有益。但是结交这样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小火慢炖,不然容易夹生。双方寒暄告辞后,丁能通缓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奔驰车刚打着火,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贾朝轩的秘书顾怀远打来的。丁能通赶紧接了电话。
  “能通,你在哪儿呢?贾市长到驻京办了,你赶紧回来吧。”
  “怀远,我在路上,马上回去。”
  2、对弈
  贾朝轩在北京学习,一有空就到驻京办找丁能通下围棋,丁能通虽然给肖鸿林当过秘书,但是驻京办归常务副市长主管,因此,贾朝轩是驻京办名副其实的太上皇。贾朝轩找他,丁能通不敢怠慢。五年的秘书生涯和几年驻京办主任的历练,练就了丁能通一种特殊的本领,既能掌握必须掌握的信息,又能让这些信息到自己这儿打住。这一点让所有的市级领导都很赏识。
  丁能通接待过东州市所有副市级以上领导及他们的家属,也经常陪同国家部委办局领导到东州办事甚至休假,知道别人无法知道的信息,甚至是隐私,但是,丁能通都能守口如瓶,并且从来不利用这些信息甚至隐私为自己谋取什么,为此,丁能通获得了更多近身领导的机会。
  东州市驻京办坐落在北京市八里庄附近一片平房区,离电视塔不远,原来是部队的一片军营,在市委书记王元章任东州市市长期间,租给了东州市政府,王元章将这里改造成了驻京办。十几排营房,一个大院,院内几十棵高大的杨树像披挂着哗哗作响的青铜铠甲的巨人,圆圆的树干几乎一般粗细,傲岸地凝视着出入驻京办的各色人等,默默沉思。
  驻京办大门前的胡同虽然狭长,但很热闹,特别是早晨,卖豆汁油条的,卖馄饨烧饼的,卖稀粥馅饼的,应有尽有。丁能通最喜欢北京的小吃,近三年来,他的早餐放着机关的食堂不吃,专吃门前的小摊,特别是馄饨加油条是丁能通最爱吃的,奇怪的是做这些小吃的很少有北京人。
  丁能通的奔驰车驶进驻京办大院时,贾朝轩正站在一棵大杨树下抽烟,顾怀远左胳膊下夹着一个皮包,右手正在打手机,驻京办副主任钱学礼正在向贾朝轩汇报着什么。
  丁能通在车里望了一眼肉头肉脑的钱学礼,心里咯噔一下。三年前,驻京办老主任死于车祸后,副主任钱学礼拉着架子要主政,无奈,丁能通看上了驻京办主任这个肥缺,钱学礼无力抗衡,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忍了,但是心里一直不服气。
  丁能通上任以来,钱学礼一直在暗地里下绊,恨不能丁能通也像老主任一样出车祸死了才解气。因此,丁能通一见钱学礼腆着像女人乳房一样肉乎乎的胸脯凑在贾朝轩耳边窃窃私语,心中就断定这家伙在打小报告了。
  丁能通从车上下来,钱学礼尴尬地冲他笑了笑,知趣地想走,丁能通心里酸溜溜的,但脸上的表情很随和。
  “老钱,市政协的张主席来,三点钟的飞机,你帮我接一下。”丁能通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
  “好的,贾市长,我去了。”钱学礼看了看表点头哈腰地说。
  贾朝轩将手中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一碾,慈祥地挥了挥手。
  “贾市长,怎么不进屋呀?”丁能通的语气像是在挑钱学礼的礼。
  “你小子不在办公室,是不是被什么女人缠住了?”贾朝轩话里有话地说道。
  丁能通听了贾朝轩的话心里激灵一下,心想,莫非自己帮助金冉冉的事被发现了?不能啊,妈的,这年头,只要接触女人,准能传出包二奶、养情人的谣言来,金冉冉不过是一个要轻生的女大学生,自己不过是做了点自己该做的事,难道也传出了流言飞语?钱学礼这小子不愧号称独眼龙,什么香风毒雾他都能捕捉得到,真得防着点这小子,干脆找机会把他撵走算了。
  但是,丁能通也知道,钱学礼在驻京办十年了,连老婆孩子都调北京来了,全家不仅在北京买了房子,而且都弄成了北京户口,拉着架子老死在北京。而且这小子什么领导都伺候过,在北京的水很深。
  “贾市长,是哪个乱嚼舌头的给我造这种谣言?这不是把我往山下推吗?”丁能通佯装严肃地埋怨道。
  “你小子,怎么,捅到腰眼上了?”
  贾朝轩说完哈哈大笑,接过了丁能通递过来的软包中华香烟,顾怀远赶紧给两位领导点上火,贾朝轩拍着丁能通的肩膀,走进八栋营房。
  八栋营房是十几栋平房中装修最好的,是专门接待副市级以上领导用的,走廊内一条大红纯毛地毯通往各个装修豪华的房间。丁能通的老婆孩子在东州,自己孤身一人,晚上就住在八栋营房的六号房间。
  八栋营房八号房间是驻京办最好的房间,是豪华套,相当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服务员打开门,丁能通将手一让,贾朝轩和顾怀远走了进去,服务员上了茶水和水果,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怎么样?贾市长?党校学习紧张不?”丁能通随口问道。
  “党校学习还行。”贾朝轩呷了一口茶,悠悠说道。
  “贾市长,青干班和普通班可不一样,您可是重点培养对象,说不定没毕业就提拔了。”丁能通恭维道。
  “这倒是真的,我们班有个同学,最近传说要升副省长了,中组部领导已经找他谈话了。”
  “贾市长,市委王书记和肖市长都可能高升,一旦高升,位子就空出来了,您年富力强,将来东州一定是您主政。”丁能通诡谲地说道。
  “老弟,借你吉言吧,不过,我要主政,你这办事处可得变变样,许多省会城市的驻京办都是三星、四星,甚至五星级了,咱东州市的驻京办还像个大车店怎么能行?影响东州市改革开放的形象。”
  “贾市长,我也一直想改变咱办事处的形象,可是没有钱呀,如果当初王书记任市长时把这片营房的地买下来,咱现在就发了,光这块地就能换个五星级。”丁能通惋惜地说。
  “是呀,十几年前王书记要是魄力大点,七百万现在就能变成七个亿。唉,这都是往事了,眼下,你要想做个称职的驻京办主任,就得学会资本运作的本领,什么叫资本运作,就是空手套白狼。不用市里投一分钱,就能搞出个五星级酒店来。”贾朝轩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说。
  “贾市长,我看中了一座五星级酒店,地点不错,离保利大厦不远,但经营不善,正在寻找好的合作伙伴,如果你给驻京办在东州批块好地,我就有把握控股,到时候咱就鸟枪换炮了。”
  “你有把握?”贾朝轩双目放光地问。
  “有把握,到时候我们驻京办下面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双管齐下,我保证两年就让驻京办大变样。”丁能通信心十足地说。
  “好,能通,不愧是肖市长的秘书,有道行,我从党校学习完后,一回东州就给你办。”
  “多谢贾市长对驻京办的关怀,我们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领导满意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资为取舍,事事以项目服务为目标。”
  丁能通这几句话递得过硬,坐在一边默然无语的顾怀远投来敬佩的目光。
  “怀远,想啥呢?赶紧把围棋拿出来。”贾朝轩迫不及待地说,“能通,今儿三局两胜,老规矩,不许赖账!”
  顾怀远赶紧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副精美的围棋。
  这是一套由优质的新山玉和墨玉精心打磨而成的玉石围棋,白得宛若美玉,晶莹光洁而并不炫目,黑子经过精心去光处理,手感圆润舒适,棋罐和盖均是新山玉雕刻而成。
  贾朝轩生性好赌,又是个围棋迷,走到哪儿都把这套围棋带着。不过,在党校他不敢拿出来张扬,再者说下棋也没有对手,所以,棋瘾一上来,他就要找丁能通赌上几局。
  “贾市长,您这套围棋看着花里胡哨的,其实并不值几个钱,我认识一位专玩古玩的行家,他手里有一副明朝时期的‘永子’围棋,那才叫货真价实呢!”
  “‘永子’不就是云子吗?听说制造‘永子’的技艺早就失传了。你小子还有这道行,什么时候带我认识认识这位老兄。”
  “没问题。”
  说着两个人杀将起来。说实话,贾朝轩的棋艺真没放在丁能通的眼里,但是,丁能通回回都能将局面掌控得天衣无缝,保证让贾朝轩三局两胜,而且赢得非常艰难。丁能通人如其名,果真是心里玲珑得剔骨挖髓。
  两个人战得忘了吃晚饭,贾朝轩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时,两包软包中华烟还剩下一支,他抽出这支烟,顾怀远给点上火,他用力将烟盒捏成一个团,又深深吸了口烟,惬意地笑了笑。
  贾朝轩并未在办事处吃饭,看样子像是有应酬,丁能通让接待处处长黄梦然开上自己的奔驰车送贾朝轩,临上车时,贾朝轩扔出一句话,让丁能通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能通,啥时候,让大哥见识见识金冉冉!”
  3、金冉冉
  很显然,贾朝轩真的知道了丁能通与金冉冉的事,到底是谁走露的风声呢?
  应该说一个正当年的男人长年孤身在外,难免红杏出墙。但是丁能通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尽管有过许多走桃花运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其实与妻子的感情笃深,一直约束着自己。
  丁能通与金冉冉相识纯属偶然。有一天晚上,丁能通闲得无聊,在房间上网聊天,一个网名叫颜颜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个女孩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情写成日记贴在网上,文字清新、流畅、细腻,看着看着,他发现了问题,原来颜颜将自己交男朋友的经历都写在了网上。
  “别给同一个男人两次伤害你的机会,别相信床上的誓言,别看中处女,但保持纯洁。相信我,男人多的是,比三条腿的青蛙多得多,别轻易说出爱,相信你的直觉,不要招惹别人的男人,除非你非常爱他,并且他非常值得爱。不要招惹寻找与前女友相似,和她母亲、姐姐相似的女人的男人。别和没心没肺的人在一起,别把犯贱当真爱,一个男人作践自己来取悦你的时候,千万不要因此感动,这个烟头烫在他身上,下一个很可能就烫在你身上。观察他先看看他的朋友们是什么样的,注意他的朋友对待女人的态度,还有,千万别相信一个不准备将你介绍给他朋友圈子的男人。一个男人只肯喊你“宝贝”的时候,坚持要他喊你的名字,别干撕照片、烧信、撕日记这样一类三流爱情电视剧中才有人干的事,永远不要做那种午夜背着行李,从一个男朋友家流落到另一个男朋友家的女人。”
  这样的文字简直像哈姆雷特口中的台词,丁能通看呆了。原来,这个网名叫颜颜的女孩是在读大学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刚的男人,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个中学历史教师,刚离婚,很痛苦,于是,便在网上寻求刺激,用丰富的历史知识博得了颜颜的倾心,两个人同居了。然而,刚并不爱颜颜,他仅仅是为了寻求刺激,发泄内心的痛苦,刚深深地伤害了颜颜。
  其实,刚很冷静,很温和,毕竟比我大十岁,过了不计后果的年龄,我给他的新鲜刺激能持续多久呢?我总是试图用自己的热情燃烧别人,让对方和我一样不清醒,享受这种冲动的同时,也刻意蒙上彼此的眼睛。然而,刚会不会变呢?我们的爱能一直燃烧吗?感人的爱情故事都是闪电式的结束,主角经常是以死亡收场!
  “终于结束了,恨吗?还爱吗?伤心吗?还哭吗?嗓子还疼吗?还搂着枕头掉眼泪吗?无所谓吗?还喝酒吗?还被陌生人灌得晕眩吗?还是借着去厕所的机会摇摇晃晃地逃开吗?还在酒后失态地连哭带闹吗?还是倔强地不肯承认爱错了吗?终于结束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想起了哈姆雷特的问题: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丁能通发现这个女孩在结束时连用了三个感叹号,他心里猛然一惊,心想,她会不会轻生啊?想到这儿,丁能通有些紧张,万一这个女孩因为失恋而轻生了,自己不就成了见死不救的人?于是,丁能通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我想听听你和刚的故事,行吗?我是一个和刚一样年龄的人,完全被你的日记感动了,我们能聊聊吗?”
  “你是不是也像刚一样成熟得接近圆滑和虚伪?”
  对方答应了,丁能通内心一阵激动,心想,只要你敢见我,我就要打消你轻生的念头。
  “在你的日记里,好像把整个生活扒光游街,但是在夜晚没有多少人能看清楚的,最起码我有看清楚的欲望,而且,我对哈姆雷特的问题也感兴趣。”
  “好吧,你很特别,见见也无妨,你说吧,在哪儿见?”
  丁能通没想到这个女孩如此坦白,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了,静了静心,还是决定见面。
  “我在凯宾斯基酒店等你,我穿了一件绿色的T恤衫,中等身材,戴眼镜,你可以打我的手机。”
  丁能通像幽灵一样开着奔驰车驶过长安街,直奔亮马河,午夜的风热乎乎的,就像女人嫩滑的舌头在男人身上漂来漂去,搞得人们心浮气躁。
  亮马河一带分布了很多高级酒店和写字楼,这里有希尔顿、昆仑、长城、凯宾斯基等四家五星级酒店,每天晚上,这里都是一片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的景象。乞丐、卖花女和外宾以及衣着光鲜的各类成功人士在这里成群出没,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丁能通在大堂咖啡岛要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着,眼睛像猫一样观察着出入酒店的各色美女,终于有一个东张西望的女孩走了进来。
  丁能通注目观察,这女孩乍一看长得很一般,典型的快毕业的大学生形象。但仔细观察,则越看越有味,她穿着一件浅黄色吊带纱裙,高跟凉拖鞋,性感却不失庄重。鸭蛋形面孔,眉弯如月,睫毛如帘,只是眼睛小了一点,但如秋水般深邃明澈。
  女孩似乎断定凝视自己的男人就是丁能通,她决然地走向咖啡岛。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丁能通发现女孩的皮肤特别白,简直就像整块羊脂玉雕出来的一般细腻得看不出纹理。
  丁能通心中一阵骚动,彬彬有礼地站起身缓步迎了上去。
  “是颜颜小姐吧?我是人面桃花。”
  “我们还是称呼真名实姓吧,反正已经认识了。”
  “那好吧,我叫丁能通,这是我的名片。”
  丁能通很儒雅地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将手一让,请女孩坐在了对面。
  “噢,我叫金冉冉,在燕山大学读经济,想不到你还是一位官员,东州市冬天很冷吧?”
  看上去金冉冉像是一位江南女孩。
  “冉冉是南方人吧?”
  “是呀,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么说,你是苏州人了?”
  丁能通诡谲地看了一眼金冉冉,叫过服务生给她也要了一杯咖啡。
  “驻京办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迎来送往吧?”
  金冉冉显然觉得驻京办这个机构比较神秘。
  “怎么?对我们驻京办感兴趣?想不想到我们这儿工作?”
  “没兴趣,我最讨厌迎来送往,吃吃喝喝了。”
  “驻京办的工作可不止这些,我们下设办公室,接待处,联络处,信息处,财务处,后勤处,还管着酒店、宾馆、公司,负责地方政务与中央政务的对接,还肩负着为地方招商引资的重担,你说重要不重要?”丁能通卖弄地吹嘘道。
  “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倒觉得像个腐败的温床。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金冉冉忽闪着迷人的媚眼觑了丁能通一眼,丁能通像过电一样浑身麻酥酥的,心想,看来我多虑了,这个女孩并不像要轻生!心里想着,脸上却露出和蔼的微笑。
  “冉冉,随你怎么说,反正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说是不是?”
  “丁大哥这话说得在理,人往往因为陌生而怀疑和猜忌,又因为熟悉而相信和袒护。”
  “可是我们一见面就像老朋友,应该互相信任,只有互相信任才能互相理解。”丁能通老谋深算地说。
  “男人讨好女孩大多是为了性,丁大哥是例外吗?”金冉冉警觉地问。
  “是不是例外只有试了才知道,要不哪天我们开个房间,你冒一次险?”丁能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心里清楚只有让她觉得自己特立独行,才能吸引住她,也才能探究她到底有没有轻生的念头。
  金冉冉被丁能通的反击有些打蒙了,但她又是不服输的女孩,硬着头皮问:“莫非丁大哥是当代柳下惠?”
  “柳下惠可回答不了哈姆雷特的问题。”
  “丁大哥的回答一定很特别,我很想听。”
  “其实,死从来都不是个问题,只是个结果,生才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因为生是过程。”
  当天晚上两个人聊的很晚,丁能通亲自开车把金冉冉送回了学校。一晃过了一周,虽然金冉冉让丁能通整天魂牵梦绕的,但是他并不觉得她还会找他,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当时金冉冉听到丁能通担心她轻生竟哈哈大笑起来,听到这笑声,丁能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没想到星期五傍晚,丁能通接到了金冉冉的电话。金冉冉说,想考验考验他是不是当代柳下惠。丁能通觉得这个女孩太有性格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是狼,不相信有什么柳下惠。丁能通是个喜欢挑战的人,心想,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正人君子,便欣然应允了。
  两个人在凯宾斯基酒店一起吃了晚饭,丁能通了解到这是个苦命的女孩,和自己一样从小丧父,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母亲再嫁后忍气吞声地把金冉冉带大,现在母亲和继父双双下岗,她是靠助学贷款上的大学。
  言谈间丁能通心中生出几分怜爱,心想,如果金冉冉做自己的情人,自己一定好好待她。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他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心想,丁能通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是乘人之危的色狼!于是,他在心中改口道:如果金冉冉做我的妹妹,我一定资助她!丁能通也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特想有一个妹妹。这么想丁能通仍然不满意,因为即使萍水相逢也应该帮助金冉冉。丁能通太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了,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坏念头,他甚至觉得答应见金冉冉是个错误,万一自己把握不住自己,就会比那个叫刚的男人伤害她更深,因为金冉冉是因为信任自己才敢挑战他的。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金冉冉说:“丁下惠先生,敢应战吗?”
  丁能通逗弄说:“你不怕遇上色狼?”
  “说不定谁是色狼呢!”
  丁能通被金冉冉的挑战搞得很难堪,心想,豁出去了。他二话没说,直奔总台,三下五除二就开了一间豪华套,半推半就地与金冉冉上了电梯。金冉冉毕竟是处过男朋友的女孩,所以金冉冉面对如狼似虎的丁能通并不惊慌。此时的丁能通的确已经欲火烧身,但是他强忍着煎熬尽量让自己平静得儒雅一些。丁能通心里清楚,要想彻底征服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必须打破常规。
  在房间里,两个人坐到了下半夜,都困极了,便和衣躺在双人床上睡了。这一宿,丁能通强忍着做了一晚上柳下惠,看上去睡得很香;金冉冉却辗转反侧,一宿没睡。
  又过了一个星期,金冉冉主动给丁能通打电话,地点还是在凯宾斯基,金冉冉见了丁能通便抹起了眼泪,许久才说:“丁能通,我想认你做大哥!”于是,丁能通如愿以偿地多了个妹妹。
  这件事丁能通做得非常隐秘,不知道为什么走露了风声,居然传到了常务副市长贾朝轩的耳朵里。
  会不会有人跟踪我呀?
  丁能通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战,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来,自己要对钱学礼多加小心了,自己明明做了件好事,却让歹人给自己制造出桃色新闻提供了口实。这时,丁能通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饿了,他情不自禁地向食堂走去。
  4、陈富忠
  吃晚饭的人零零星星还有三两个,卖饭的几个老娘儿们正在闲聊。
  “哎,你老公一个月忙活你几次?我那位像收电费的,一个月一次。”
  “一个月一次就不错了,我那位每次像送传单的,随便一塞就完事了。”说这话的中年妇女操着天津口音。
  “你们还好呢,我老公像送牛奶的,放在门口就走了。”
  老娘儿们们说完哈哈大笑,丁能通听了也扑哧地笑出了声。这时,手机响了,他赶紧接听。
  “能通,我以前当常务副书记时,你小子可从来没不露面,怎么的?瞧不起我们政协呀?”
  挑眼的正是东州市政协主席张宏昌,为了东州市国际秧歌节新闻发布会,张主席正在北京花园宴请北京各大媒体的记者,丁能通赶紧解释,答应马上就到。这时,黄梦然已经开着奔驰回来了,他一进食堂就悄悄将贾朝轩晚上的行动小声告诉了丁能通,丁能通听后诡谲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今晚请贾朝轩的人是陈富忠,在东州没有人不知道陈富忠的,这可是个传奇的人物,黑白两道都走得开,据说此人很讲义气,许多走投无路的人求到他,都能得到他的帮助,因此,有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目前是东州市北都集团董事长,东州市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陈富忠出身很苦,从小父母双亡,十四岁要饭到东州,成了东州街头的乞丐头。有一次,在火车站上厕所,他捡了一个破皮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万元现金,他当时蒙了,撒腿要跑,心想,不行,丢包的人这么有钱,一定是个做买卖的,丢了钱一定很着急,不如我在这儿等他,他见我拾金不昧,一定很感动,说不定一高兴带我做买卖呢,我也就不用要饭了。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倒腾什么的都有,刚好丢钱的老头借着儿子在铁路上管车皮,靠倒腾车皮发了财。老头对陈富忠拾金不昧的举动感动得没法儿,当场就认陈富忠为自己的干儿子。陈富忠巴不得有这么个干爹,就跟随老爷子一起做起了倒腾车皮的生意。
  渐渐地,陈富忠的翅膀越来越硬,再加上陈富忠天生就仗义,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竟成了东州市叱咤风云的人物。黑道上没有不买账的,白道上更是如鱼得水。
  陈富忠接触省市领导有一个窍门,就是先把秘书拿下,从秘书口中把领导研究透了,由秘书搭桥,然后对症下药,一试一个准。
  然而,在丁能通给肖鸿林做秘书的几年里,陈富忠一直想通过丁能通把肖鸿林拿下,丁能通看透了陈富忠的伎俩,不想让肖鸿林傍大款出事,一直不给陈富忠机会,搞得陈富忠对丁能通耿耿于怀。陈富忠只好转而攻顾怀远,终于与常务副市长贾朝轩混到了称兄道弟的份儿上。
  这次,陈富忠到北京见贾朝轩并未惊动驻京办,丁能通觉得陈富忠必有大事求贾朝轩,丁能通虽然给肖鸿林做了五年秘书,但是驻京办归常务副市长主管,贾朝轩又在北京学习,两个人又是棋友,与贾朝轩接触多了,自然就与陈富忠也成了朋友。
  此时,陈富忠刚请贾朝轩在东三环顺风海鲜酒店吃完鱼翅鲍鱼,正泡在伯金翰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冲浪,贾朝轩的高度近视眼镜上全是雾气,陈富忠又白又胖,跟荷兰猪似的。
  “大哥,中山路那块黄金宝地我已经拆迁完了,很快就可以动工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呀,感谢领导对我们民营企业的关怀!”陈富忠的眼神既谦卑又贪婪。
  “这么好的地块老干部局就是开发不起来,搞了好几年了,连点模样也没有。这次你从他们手里接过来,对老干部局也是个解脱。”贾朝轩被水冲得龇牙咧嘴地问,“贷款到账了吗?”
  “大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贷款的事,段玉芬那娘儿们迟迟拖着不给办呀!”陈富忠抓耳挠腮地说。
  “别急,三个亿不是个小数,段玉芬确实得斟酌斟酌。不过,有我的亲笔批示,她不会拖太久的。”
  “大哥,你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工期不等人啊!”
  “富忠,我听说段玉芬与丁能通的关系不一般,你也可以通过丁能通敲敲边鼓,建行毕竟不是东州市政府的直属单位。”
  “大哥,丁能通与段玉芬会有什么关系?”陈富忠一双小眼睛狡猾地眨着。
  “他们俩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学,而且听说段玉芬一直暗恋丁能通,直到现在段玉芬也不结婚,就是因为丁能通。”
  “丁能通这小子太诡道,不太好对付。”
  “老弟,只要药对症了,没有治不好的病!”
  贾朝轩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然后呼的一声从水池子里站起身来。
  “走,上楼陪大哥做个按摩,现在糗得浑身骨头节都快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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