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阿缺短篇小说集


作者:阿缺     整理日期:2023-01-01 13:49:23

  阿缺的故事和他的性格一样,诙谐、可爱、机智。书中充满科幻色彩的传奇故事,道尽人性的光彩与晦暗……谈笑风生间不乏微言大义,悲欢离合中尽显科幻魅力。
  《红袖》1 初遇
  按说人刚出生时,是没有记忆的,但红袖总清晰记得第一次睁开眼的景象。她看到了郁青色的天空。那时正是深秋,一行鸿雁南飞,寂寥天空下,却有一只孤雁在扑腾着翅膀。
  后来她想,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注定了。
  生如鸿雁,踽踽独飞。
  她是一个贫穷农家的女孩儿,父亲张老二在城里做木工,为人老实,每个月拿些微薄的银子养家。母亲田氏常年患有眼疾,待红袖五岁时,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在红袖的记忆里,这个居住在城北小巷子的家,只有父亲做木活儿的弯腰背影,以及母亲卧在病床上的唉声叹气。
  这个城市位于江南,临水而建,蛛网般的街巷在河两岸的平原上延伸。画舫沿河南下,舫上雅士吟哦,舞姬翩跹;货船停在码头,衣衫褴褛的水手们锁了铁锚,换上长衫,结伴进城,或倒卖货物,或去青楼买欢。这些生意,滋养着小城的繁荣。
  而红袖总觉得,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块瘤疤,正好长在血管旁,伸出尖牙,吮吸着血管里的血液。
  红袖从小就与众不同。
  她继承了母亲年轻时的美貌,幼时便有倾人之姿,粉雕玉砌似的,任谁见了都会在心里赞一声美人胚子。与美貌并存的,还有她的聪慧。家里穷,不能供她上学堂,但一次路过私塾时,她听到先生在诵《春江花月夜》,不由驻足。先生瞧见窗棂下有一袭漆黑的头发,凑过去一看,见是女童,喝骂道:“你偷听什么!快走!女娃娃不能读书,听也听不懂。”
  红袖吓了一跳,向后退一步,但未离开,大声背诵,却是一整首《春江花月夜》。先生听完,发现她一字未错,问道:“你之前学会的吧。”
  “我家里没有书,没人给我说过。”这个七岁的女童说,“但这些字念起来很舒服。”
  先生长叹,道:“如果你不是女儿身就好了。”说完便关上了窗子,把红袖留在了秋天的冷风中。
  回家后,红袖央求张老二让她进私塾,张老二以两个耳光作为回应。打那天起,红袖不吃不喝,每日抽泣。最后是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从床上下来,颤巍巍跪在张老二身前,张老二才颓然地叹了口气。
  但张老二实在贫穷,只得到私塾先生家低声下气地说好话,还给先生做了一套木柜。先生这才答应可以教红袖,但她不能进学堂,只能在窗外听和看。
  于是,在别的女孩儿玩耍嬉闹时,红袖却在私塾外踮着脚,凑着脸,眼睛使劲睁大。寒冬和酷暑,她的身影都没有消失。
  美貌和聪慧并不是红袖最奇怪的地方——让人最不解的,是她的悲伤。
  她像是从小就沾染了这江南水乡的潮湿,眼眸中总有莹莹雾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哭泣出来,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她的悲伤。其实红袖只是天生容易湿眼,倒不是怎么悲春伤秋,但别人这么认为,这么期盼,留她独自孤单,她便不悲伤也悲伤起来了。
  如果生在大户人家,这种悲伤会让她赢得诸如“我见犹怜”“梨花带雨”等溢美之词。但不幸的是,红袖只是城北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
  张老二希望红袖能够平庸一些,就像是隔壁赵屠夫家里的女儿翠花,养得胖乎乎,大大咧咧,逢人就笑。这样的女孩子适合过日子,待到十三四岁的年纪,提亲的人就会踏破赵屠夫家里的门槛。而自家的女儿,美则美矣,却顾影自怜,相处久了,终究会让人心烦。
  张老二为此唉声叹气。
  这声叹息被城里一个叫陈麻子的人听到耳中了。陈麻子是个掮客,从介绍船运到贩卖小孩,什么都干,尽管名声越来越差,但口袋里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多。
  他看中的,是红袖的美貌。
  于是,在一个四月的黄昏,他带着五十两银子走进张老二的家门。
  而这一天,红袖刚忙完了家里的活计,走到河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夕阳垂在天际,也落到河里,一条条船驶过,碾压着河里的鹅黄色太阳,压出一道道起伏的光晕。远处的低屋高楼在斜晖的映照下有一丝朦胧感,像是一个泡沫中的城市,伸手即可破。
  这个景象让红袖想起了这些日子听到的一个传言——
  据说有人在空中发现了一个城市,浮在云间,也是这般若隐若现。有人曾无意间看到,说这城市是由白玉构建,通体圆润,取一块白玉便可换得一世荣华。又有人反驳,说看到的明明是一座黄金之城,里面珠宝无数,还有仙女游弋其间,神人布道焚香,制成的药丸吃一粒便能长生不老……
  许多人都赌咒发誓说见过,有的是在深夜的房顶上,有的是在湖潭之内,说法不一而足。这个传说中的城市在大家的言谈中越来越神秘,许多外地人往这里赶,希望能够一睹奇景。
  不过这跟红袖没什么关系,她干脆坐在河边,裙子被污泥沾染也不在意。两腿细嫩的小腿在河面上晃晃荡荡的。
  夕阳沉得太快,转眼间就只剩下一缕在挣扎着,微弱如丝,似乎随时会被地平线下的黑暗淹没。红袖看着河面上的微弱光晕,那光晕也在红袖的眸中晃动,看上去似乎有一滴眼泪垂垂欲落。
  “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啊?”一阵男人的声音突然从河的另一面传过来。
  红袖一愣,抬头看到一条画舫正顺水缓缓前行,停在自己面前。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站在船头,一身褐色长衣,既不张扬,也不刻意内敛,看起来倒像是这落日运河图里嵌入的风景。
  他趴在栏杆上,河面有风,在他头上掠过。几丝头发在他苍白的脖颈上震颤。他向她看过来,眼眸中竟然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有一种晶莹的蓝,看久了,会让人错觉这条河里的水正在通过某种看不到的途径流到他的眼睛里。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笑起来,一口白色的牙勾勒出和蔼的暖意。
  红袖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脸比脑袋更先反应过来,立刻就烧红了。她爬起来,想赶紧离开这里。但她一不留神脚踩到松散的石子上,重心失稳,整个甚至晃动几下,便摔进河里了。
  “噗通”,水淹没头顶,所有的感觉都被冰冷取代。
  其实红袖是会游泳的,在这个水边小城,几乎人人都会。只是最初的慌乱让她忘了怎么划,一口水呛进喉咙,顿时咳嗽不已。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抱住了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红袖遭受了诸多苦难,哪怕有时遍体鳞伤,觉得生无可恋,都会想起这只手。它的温暖和强壮依然深深留在红袖的记忆里,任时间冲刷也磨灭不去,给她温暖,给她光明,让她能磕磕绊绊地走过这漫长的不堪回首的路。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了。当时,她只记得自己无力地任那只手抱住,然后上升,破水而出,回到了久违的空气里。
  那个站在画舫上的男人救了她。
  他一手划水,一手抱着红袖,划到船旁,早有仆人把绳子垂下来,大声喊道:“林公子,你小心……你这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上船后,水手们连忙给这位林公子送来了外衣,林公子却随手赶开他们,把那名贵的丝绸衣裳披在红袖身上。之前红袖浑身湿透,衣裳贴身,虽只有十三岁,但身段已经玲珑,这种景象令水手们目光发直,却让她羞愤欲死——幸亏林公子的举动让她摆脱了尴尬。
  她裹紧衣裳,站起来要走,但林公子拉住了她。
  “这时节水凉,你别急着走。”他温和地说,“画舫上有香汤,你暖和一下,去去风寒,换身衣服再走。”
  这番话本是极为无礼,要搁在别人身上,红袖只怕是听到了就会转身离去。但不知怎么的,在林公子说来,显得格外诚恳。她看向他的眼睛,那微微带着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动,只倒映着红袖的脸。
  红袖还在犹豫,林公子已经挥了挥手,叫上两个丫鬟,拉着她往厢房走。
  “林公子真是侠义,连一个河边的女孩儿也如此相待。”一个丫鬟边走边说。
  另一个点头道:“是啊,这一路来,他对谁不是斯斯文文。他一个人买下了画舫,把我们却不当下人。”
  “按住你那颗春心,免得跳出来……”
  两个丫鬟嘻嘻闹闹,给红袖烧好了水,伺候她洗浴,然后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裳给她穿上。这是京城名店月然坊织出的云锦,即使在京城,也千金难得。红袖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种面料的衣服,穿上后,一瞬间连迈步都显得陌生了。
  但林公子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看了一眼,便吩咐一名水手送她回家。然后他转身,继续趴在栏杆上,暮色沉降,他的身影在江风中显得隐约模糊。
  水手护送着红袖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一路上都沉默着。红袖低着头,快走到家了才忍不住抬起头问:“那位林……林公子,是什么人啊?”
  水手道:“我也不知道,他没说。不过,林公子可是位富贵人家,据说买下画舫时,眉头走都没有皱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信那什么天空之城的传闻,非要到这里来找……”
  说着,已经到了家里,大门开着,里面坐着父亲和一个满脸麻子的人。
  红袖还没进屋,就看到了父亲脸上的复杂表情,以及,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堆银子。
  灯光在银锭上流转,看上去,让她眼睛发冷。
  “红袖啊,”父亲过来拉住她的手,在记忆里,这种举动从未有过,“爹没办法,不要恨爹。”
  “什么?”她没有反应过来。
  “明天,明天你就跟他走吧。”张老二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陈麻子,有些不敢看她,“你娘的病又重了,要银子治……”
  红袖看到了陈麻子脸上的笑。她身上一阵颤抖,突然跪在张老二面前,带着哭腔喊道:“爹!女儿不去私塾了,好好学女工,卖花挣钱,做饭洗碟都可以,女儿不愿意走……”
  但这番哀求没有用,张老二铁青着脸,转身进了里屋,把门关上。
  “小娘子,”陈麻子走过来,附身在红袖面前,“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明天早上我来带你离开这个穷酸地方。”
  这一夜,红袖在屋子里哭肿了眼睛,似乎那些悲伤真的从眼睛里涌出来,一滴滴落在早已湿透的枕头上。她用袖子擦眼睛,脸上的触感跟平日不同,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林公子船上给她船上的衣服。
  她猛跳起来,踏着夜色往河边跑。呼呼夜风在她脸上吹拂,一头秀发飘扬。她跑得太快了,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于是,她索性把另一只鞋也扔了,光着两只脚在冰凉的青石板路面上奔跑。她的心咚咚咚跳起来,她的脸上烧红了,她的脚底磕伤了。她的笑容盛开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内心先是惶恐,而后兴奋,仿佛路的尽头,铺满了这整个黑夜都无法侵蚀的阳光。
  路的尽头,是河。
  河边停满了货船和画舫,此时夜太深,货船都灭了灯火,而画舫却正是喧闹时候,歌姬弹唱,才子吟诗,一片乐声在河面上飘荡。红袖在河边一艘船一艘船地寻找,很快就找到了林公子的船。
  整条河上数百艘画舫中,只有他的画舫静悄悄的。船头挂着一个灯笼,昏红的光洒在甲板和河面上。除此之外,这条精致奢华的画舫和货船没有区别。
  画舫停在河边,红袖费了很大力气才爬上去,衣服刮破了好几处。灯笼在风中晃着,光影纷乱,像是一只看着她的眼睛。
  她刚推开甲板的门,就被水手发现了,粗大的手掌扭住她,大声喊抓到了小偷。
  水手的声音把这条画舫惊醒了,廊道里的灯次第点亮,人们披着衣服走出来。在这么多双眼睛里,红袖满脸通红,挣扎不脱。
  “放了她吧。”
  红袖抬起头,于是,她看到了林公子。
  夜晚的他,脸色显得苍白,一双眼睛完全陷在漆黑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袖,说道:“你来干什么?”
  红袖却不说话。周围的人太多,每个人的眼睛都带着好奇,好像要在她脸上找出答案来。
  林公子恍然,弯腰牵住了她的手,说:“跟我来。”她跟着他,在长长的廊道里行走,一路上只有脚步声在回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他们到了林公子的房间。
  极其简朴的房间。进门的一瞬间,红袖差点以为林公子带错路了,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木床。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画舫主人的房间。
  “说吧,把你送回去了,你又回来,有什么事?”
  红袖坐在床沿,这张床上连被子和棉絮都没有,她只能用手指绞衣摆。
  林公子又问了一遍。
  红袖咬了咬牙,突然站起来,手指轻轻拉开了腰间的束带。来自这间画舫的名贵衣裳如流水一般滑下,露出这个十三岁少女的姣好身体。
  这一刻,房间里的灯似乎跳了一跳,亮了很多。灯光在红袖的身体上流动,泛出难以言说的诱惑。她年纪虽小,但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了。更何况,她看着林公子的眼睛里,还含着与生俱来的莹莹雾气。
  “带我走。”她说。
  林公子依然没有表情,就这么站着,带着一种只有植物才有的沉静。过了一会儿,他向红袖走过来。
  红袖浑身发颤。
  然而,跟红袖预料中的不一样,林公子只是过来捡起衣裳,重新披在她身上。
  “我也是无家之人,给不了你帮助。”他清清淡淡地说,“对不起,你回去吧。”
  红袖点点头,眼泪落在了木床上。她站起来,裹紧衣服,走出了画舫。她没有回头,即使回头了也看不到林公子。一直走了很远,走出河道码头,她才敢转身看向河边。
  画舫依旧静悄悄停在河边,水声潺潺,波光氤氲了一切。
  她看了许久,直到眼泪再次落下来,才转身向家里走。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陈麻子。这个阴沉的男人站在街上,已经等了很久,看到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蛇一样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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