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从不曾在意那段时光，但我依然留恋过去眼中那个你。我留恋便利店前久经暑热晚来的微风；留恋仲夏深夜星星散落云边。墙角的爬山虎一个夏天都没有登上你落脚的屋檐，航际云也没有去向海港的另一边。那是一个关于青涩的风物诗，只是身为主角的你我都已不在原地。如今那里依旧刻满昔日的回忆，只是现在没有了邂逅与惊喜。
第一章 满月酒上的阴云
苏晓雯浑身微微一颤，下意识裹紧了外衣。
面前的每个人都在举杯向她道喜，夸赞远处公公婆婆怀里抱着的一对双胞胎是多么可爱，白净得像两只小小的瓷娃娃。苏晓雯不自然地笑了笑，应付了面前的客人之后，目光在热闹的大厅里四下游离。
今天是两个孩子的满月酒，按说该是喜庆的日子，可苏晓雯却莫名感到心慌，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掌攥住了她的心口。
“怎么了？”耳边传来一声询问。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苏晓雯刚刚侧过半边脸，便没入了一片宽阔的胸膛。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么？”声音继续问。苏晓雯轻轻摇了摇头，留恋着肩头手掌的温度，心中的不安略微散去了一些。
说话的是许嘉卿，如今的身份是苏晓雯的合法丈夫，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每每想到这一点，苏晓雯都觉得好似在梦里。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对苏晓雯而言仿佛是天堂幻梦，而记忆深处那段伴随着尖叫和碎裂声的日子则有如梦魇，不时窜出来狠狠扎向苏晓雯的心脏，即使过去了很久也无法令她忘怀。
“又梦见以前的日子了？”许嘉卿看出了苏晓雯的心事，又将她搂紧了几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人生了。”
苏晓雯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把脑袋贴近许嘉卿的胸膛，隔着衬衣聆听他平稳的心跳，聆听来自胸腔与喉咙共鸣发出的低声安慰：“没事了，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嗯。”苏晓雯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将脑海中纷繁杂乱的回忆赶走。当她终于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酒宴上，许爸爸和许妈妈已经抱着两个孩子来到自己面前了。
“两个爱哭鬼要找妈妈咯，不要爷爷奶奶咯。”许妈妈抱着怀里孩子晃了晃，原本隐隐流露出几分哭脸的娃娃一见苏晓雯，白嫩嫩的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一笑像是能把人心给瞧化了，苏晓雯伸手逗了逗孩子的下巴，天性中的母爱顿时压倒了内心的一切恐惧。
四周的宾客再度围绕上来，四周充盈着欢快的音乐声和宾客们的笑声。来往的人影之间，苏晓雯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没等她辨认清楚，那背影又消失在视线里了。
不过只有那一瞬间也足够了。苏晓雯永远不会忘记那道恶魔般的背影，以及那段地狱般的生活。
她的脸色顿时苍白得吓人。
“看见什么了？”许嘉卿微微用身体阻隔了爸爸妈妈的视线，以免他们担心。
苏晓雯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说：“周锦扬，我那阴魂不散的前夫。”
许嘉卿微微皱紧了眉头：“我们好像并没有邀请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他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们。”苏晓雯厌恶又畏惧地闭起双眼，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他身上廉价的香烟味。
而实际上，第六感这件事无分男女，当你被什么人惦记上时，身体总有法子发出预警。
混在人群中的周锦扬正是如此。尽管背对着人群中心，但苏晓雯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的那一刹那，周锦扬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行啊，长本事了。”周锦扬在心里冷笑。他在角落里的空座位坐下，翘着二郎腿，轻蔑地注视着大厅中心那一对亲密的男女。不得不说，许嘉卿天然就长了一副温文尔雅的菩萨脸，是会让异性见了感到踏实的程度。可在周锦扬的眼里，那不过是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小白脸，尽管许嘉卿不算白皙，年龄也不算小了。
至于许嘉卿怀里那个心事重重的女人，周锦扬不得不承认，离开了自己之后，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重新变得容光焕发，身段依旧窈窕动人。若不刻意提醒，很难相信她已经是两个满月孩子的妈妈。
可那又如何？在周锦扬的价值观里，妻子本该是丈夫一生的附属物，可苏晓雯竟然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狠心抛弃家庭转而扑进其他男人的怀抱，这是对婚姻最大的背叛！一个婚姻的叛徒，居然敢过得容光焕发？周锦扬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若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就应该砸碎酒瓶子上去和许嘉卿打上一架。
可现在的周锦扬却只能一个人喝着闷酒，连指着许嘉卿骂两句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现在的工作还全仰赖苏晓雯家里的关系。想当初他不过是从穷山村考出来的大学生，严格来说是高攀了苏晓雯家，托了她父母的关系，才能在一家私企混个不错的职位。而苏晓雯爸爸前些年病故了，周锦扬更把自己视作老苏家的继承人，若无意外，往后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过。
不过对于经历过穷日子的周锦扬来说，自己如今的成就全是凭本事得来的，入赘难道不需要本事么？凭本事赚到手的地位，苏晓雯居然因为“感情不合”就想把一切都收回去？开什么玩笑，入赘的婚姻是用来谈感情的么？
想到这里，周锦扬的闷火忽然被勾了起来。酒精此刻开始发挥作用，他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指着苏晓雯的鼻子大骂：“你个贱女人，你是想毁了我的人生么？”
正当他狠狠拍下空酒瓶，摇摇晃晃要站起身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角。周锦扬脚底一滑，险些狼狈倒地。
“靠，谁啊？找事是不是？”周锦扬回头大骂。
“说这话也不嫌脸红么？”一个冷冰冰的女声，“现在我们俩谁更像是来找事的？”
周锦扬模模糊糊抬眼一看，忽地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与邋遢落魄的周锦扬截然相反，面前站着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年轻女子，名叫张若琳，算是周锦扬的校友，两人相识的年月也不算少了，周锦扬对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周锦扬，请不要刻意把我们划做同一阵营。”张若琳默默坐在一边，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丝毫没有要搀扶周锦扬的意思，“作为许嘉卿的前任，我是喜欢过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但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酒后失态。”
“喜欢后头还要刻意加上一个‘过’字，这又是在骗谁呢？”周锦扬摇摇晃晃在张若琳身边坐下，“瞧瞧你 ，一身的名牌，还特意化了妆。小姐，你可能搞错了，这是满月酒，不是他的婚礼。你这一副抢婚的装扮是不是来的晚了点？”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不说。”张若琳冷着脸说。
“我一般把这视作认可，因为会这么说的人往往都是被戳中了心事而气急败坏。”周锦扬从张若琳手中接过了酒瓶子。
“呵，我算是明白你的婚姻为什么会失败了。”
“我也看出来为什么许嘉卿没有看上你了。”
“自己的伤口请自己舔，你觉得揭人伤疤很有意思么？”
“没意思。”周锦扬默默看着人群中的苏晓雯，即使脸色苍白，但依然优雅得体地与身边的亲友们交谈，显示出良好的家教。周锦扬无不悲伤地想，站在她身边的本该是自己。
“没意思极了。我们两个没受到邀请的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很没有意思的事。”周锦扬眯着眼睛说。
“你可能搞错了，我是有请柬的。”张若琳翻出鳄鱼皮包里的红帖子晃了晃，“只不过我懒得在这种时候去破坏人家甜蜜小夫妻的气氛罢了。”
“甜蜜小夫妻”几个字像是根刺，扎得周锦扬浑身一颤。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脑海中又浮现过往的记忆：女人如何在自己醉醺醺的辱骂和殴打之下默默忍受，以及自己在天明之后如何卑微地向女人请求宽恕。
周锦扬盲目地坚信，自己才是活在苏晓雯家庭阴影之下苦苦挣扎的可怜人，偶尔的情绪失控，也不过是他这个入赘穷小子的一次小小反抗，可苏晓雯竟说这是家暴？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想毁了自己！
“这事还不算完！”周锦扬仰头喝完了杯中酒，狠狠擦了擦嘴角，大踏步转身出门。只留下身后的张若琳一人独坐，鼻腔里发出一阵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的叹息。
而许嘉卿身边的苏晓雯则默默俯下身，在依次轻吻了摇篮车里的两个孩子。为了孩子，苏晓雯愿意竭尽全力，保护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许嘉卿站在她身后，心里默默许下了同样的誓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