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洞在清溪何处边


作者:薛振齐     整理日期:2022-12-31 08:31:46

  小说写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生在某省招办大楼内的事。一对普通教师夫妇,为了自己女儿的高考录取,在大楼内的二十小时楼上楼下,门里门外,经受了诸多的冷眼、误解、理解、帮忙、失望。小说纵向掘进,横向开拓,跌宕有致,波澜起伏。把一个家家关心却不熟悉的招生的一面,生动地展示出来了。
  一
  好高的墙,横亘在常诚和妻子的面前。墙足有两人高,崭新,溜光,顶端还插有闪着寒光的锋利的碎玻璃片,没有任何可供攀援的坑坑洼洼,也没有什么可供攀登的支撑物件。四十多岁的人了,手脚已不再麻利,反应已不再敏捷,能翻过这样的墙吗?而墙那边是什么样的景象?有人吗?什么样的人?管事吗?管事该怎么办?看来,这些难题比面前的高墙还难以逾越。
  常诚妻也发愁了,在这堵实实在在高大垂直平整溜滑的砖墙前,她焦急地走来走去,看看常诚,看看墙,看看天,看看不知什么的空中,似乎有股不知什么样的力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发泄。
  晨风已卷入了热浪,伏天的炎热来得特别匆忙而暴烈。久旱的玉米刚刚在夜间得以舒展的叶片现在又开始扭卷,他们俩都有些汗涔涔的了。怎么办?返回?从凌晨四点出发步行两三个钟头来到这里,就这样草草地无功而返?当然不甘心。但要进去,却又明显地无望。新艺是从哪里翻进去的?是开他俩的玩笑吗?看神态又不像。可哪里才是跨进大楼的路呢?常诚妻的双手狠命地拍打着墙垣,似乎要从那里打开个洞。
  昨天下午,正当常诚和妻子像树头跌落的叶片冷清清飘落街头的时候,在他们所住旅馆外大街的转角处碰到了常诚初中时的同学刘新艺。他事顺,官顺,人缘顺,虽没读几天书,现已是地区个大单位的处长了。常诚俩没想到会在省城的这个街角,在他们举目无亲、投靠无门的时候见到他。碰到熟人的刘新艺,满脸收拢不住的喜色。见面,就紧握常诚的手晃荡,带着种干成件大事后急于向人炫耀的急切说:“难呀!难呀!差十分,难呀!不过,终于上去了。”常诚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瞪大双眼诧异地看着常诚说:“你忘了?咱俩同年生的孩子。是高考呀!”
  原来他儿子的高考成绩距重点院校录取线差十分,显然是不可能上了。但由于他直接进到招办大楼里活动,使形势急剧扭转,他如愿以偿了。现在,通知书已拿到手中。
  “活动不活动大不样呀!”新艺骨碌碌转动着眼珠感慨地说。常诚被他紧握的手传递过来的快乐挤捏得疼痛起来,脸上片茫然。新艺见常诚老土帽个榆木疙瘩不开窍,老子训儿子般不屑地说:“现在是甚时候了,还楞呆呆的?”
  但是怎么能进到楼里?咱可没有通行证呀。想到招办大楼大门外过节般熙熙攘攘探头探脑欲进无门焦灼如火的人群,常诚羡慕新艺的能力。
  “我也没有。”新艺摊开双臂,展开两手,微笑着看看常诚看看常诚妻。
  “那怎么进去的?”常诚妻本来就撺掇常诚进里面的,见现在有了学习和模仿的可能性,于是兴致下子高了起来。
  “翻墙。”新艺顿,食指弹着烟灰平静地说出这样两个字。
  啊?!大出意料。常诚惊愕得僵在边。新艺看到常诚的幼稚和保守,脸上掠过抹怜悯。常诚妻急迫地等待着下文。
  “是翻墙。”新艺又是顿,“趁早晨上班前工作人员未到位,而招生学校的人互不认识、也不理会的混乱时候,翻墙进去……”他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奥秘。
  噢,再结实的锁链也有接缝,再完好的鸡蛋也有孔隙,再周密的安排也不可能滴水不透。新艺能在人生道路上得意前行,大概与他这种洞察力、判断力并且大胆的施行不无关系。
  在旅馆,常诚正被妻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风雨不漏地数落着:就会教书,就能教书,就会嚼那几本破书!看人家新艺,只念了几天初中,轻飘飘荡来荡去,啥也得到了。你,天到晚教室,办公室,忙了个死,家成了你的店,得到了个甚?这奖那奖,奖来奖去,还不是个穷教员?家里的事你啥也不管,你培养出那么多学生,有你的个?你说啥?不去?看你那穷酸气!翻墙怎啦,失了你身份啦?人家新艺是甚?处长!处长还翻墙,你个穷教员,值几个钱?孩子的事只是我的事?我跟着你二十多年了,除了受罪,还得到了个啥?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微弱昏暗的灯影里,常诚妻的几丝白发,在鬓角处显眼地闪着光,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常诚妻是初中教师,她其实不是那种唠唠叨叨吱吱喳喳天到晚说个没完的人。才过四十,本不应有老的迹象,谁让她摊上常诚这个只会教书的教员作丈夫呢。他俩是同乡,她父亲是官声极好的乡干部,她人生得皙白丰润,在村里是很招眼的姑娘,各方面条件比世代农民的常诚家要好得多。当时上门说亲的人很多。那些那时被她回绝的求婚者,现在,或是有了权,或是有了钱,或是钱权兼有,混得都比常诚风光。可那时她却不嫌常诚破窑烂院土炕无席,不嫌常诚个矮脸黑兄弟姊妹大群,笃定跟了常诚。后来,常诚曾笑问她看中了我什么,是大学生吗?他妻撇撇嘴白了他眼,说:美得你,甚的个大学生?提亲的里面只你个是大学生吗?常诚诚惶诚恐云里雾里活了几年之后,稚嫩的女儿奶声奶气地给他泄露了秘密:妈妈说爸爸的声音好听,妈妈说她爱听爸爸的声音。说这话时,常诚妻用溢着爱意的眼光狠命地抚摸着女儿的上上下下。噢,看来,常诚妻也算慧眼识才,自己能成为个受历届高中学生欢迎的教师,大概声音好听大概还有会用这好听的声音讲课是重要原因。
  可现在,常诚妻不爱听常诚的声音了。
  “不要说理由,你倒是去不去?”常诚妻的声音变调了。
  “你不说话?”常诚妻的眼中已在喷火。常诚知道妻的脾气,这种时候再僵下去,会不可收拾的。
  这时,常诚学生王祥落榜的事突然在常诚脑际冒了出来。王祥去年的高考成绩越过了本科录取线。他来校看分数时,脸上溢满憧憬的笑容,还给常诚带了小袋家乡的大蚕豆,让老师炒着吃,他说他就爱炒着吃。结果他不仅没取上本科、专科,连中专的通知书都没有得到。这个世代生长在走西口土壤上的学生,只能带着招生给他带来的莫名的重大打击,在他的赤贫的老家耕耘荒旱的人生,而没有力量再补习了。据后来传出的消息,他落榜的原因,仅仅因为脖子稍稍歪了些,仅仅因为他们老实得不会去托人说情,不会也没有力量化钱动真格的。老实,现在的确有点过了时。要早知有这样的结局,体检时,常诚去给医生活动下,体检表上不是就不会有“斜颈”的字样,王祥的脖子在招生人员的眼中不也就“正”过来了吗?
  不能重蹈复辙。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去——”常诚无可奈何地长吁口气,仰身子栽在宾馆脏兮兮冷冰冰发散着异味的简易床铺上。
  常诚女儿常芬今年高考,总分458分,刚过重点大学录取线。要不是片安定药片,她的拿手的历史是绝不会得那么几分的。常诚妻不甘让女儿从第志愿上刷下来,前天硬拉着常诚汽车火车的来到省城,准备碰碰捉摸不定的运气。
  常芬是争气的。圆圆上仰的小脸几乎直透着柔和明净的笑意。三岁时就能清清朗朗地背诵出她根本不懂意思的五十多首唐诗;五岁时两只小手能抱回学校分的滑滑溜溜的五只紫色圆茄子;六岁读书,小学、初中、高中,门门功课水的出色,直是老师批阅作业时的“标准答案”,多少学生憋足了劲暗暗追赶,但谈何容易!她女儿女儿读高中的那三年,他们只住间十五平米的平房。除了放置木床沙发衣柜写字台锅碗瓢盆粮油蔬菜外,屋内空间已所剩无几。但常诚和妻要接待客人,小儿子要看电视,而他们的女儿却能在客人们海天无涯起伏跌宕的谈话声中和成年人也不能不受诱惑的声光色强烈变幻的银屏前悄没声地在缝纫机面板上顺不溜儿地把题做了道又道。女儿得确是好女儿。这样的女儿的高考录取大事,常诚能不管吗?何况,只要能进去大楼,就可能找到能帮忙的人。
  但是,翻墙……
  但是,女儿艳红莹洁的园脸上期待的笑意……
  但是,妻带着泪花的胁迫……
  但是,王祥的始料不及的遭遇……
  唉,去吧,去了再说。常诚这样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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