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地狱的阶梯


作者:哈兰·科本,海绵     整理日期:2014-08-25 23:37:23

本书是哈兰·科本悬疑推理小说中的一本。篮球明星戴维在澳大利亚和新婚妻子度蜜月时溺水身亡。妻子超级名模劳拉认为戴维的溺亡不是意外,并开始调查。劳拉发现,得知戴维的死讯后,她的爸爸阿雅斯医生,妈妈名媛玛丽,阿姨茱蒂,以及戴维的好友警察T.C.都表现得很不正常。她还发现,她和戴维在波士顿的家有小偷进去过,但是被偷走的东西却仅仅是30年前被人枪杀的戴维父亲的一张照片……最后,劳拉发现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可怕的秘密……
  作者简介:
  【美】哈兰·科本哈兰·科本是现代悬念大师——他能够在第一页就牢牢抓住你的心,又在结尾带来震惊。——丹·布朗(《达·芬奇密码》作者)悬疑小说的极致!惊险紧张,扣人心弦。节奏风驰电掣,读者得时时提醒自己放慢速度,品尝一字一句及刻画生动的人物。科本一次比一次进步。——杰弗里·迪弗(《人骨拼图》作者)我逼自己读慢点,细嚼慢咽每个线索、每个细节,只愿它永不落幕。多线情节导向最终结局,直到最后一页才真相大白。——《今日美国》让哈兰?科本脱颖而出的是他的机智和……引人入胜的情节。——《洛杉矶时报》书评本书震撼人心。读完让我脑筋打结,因为直到最后一页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本惊险刺激,爆发力十足,精彩震撼,让你手不释卷的书。——《纽约时报》畅销作家丹尼斯·勒翰(《神秘河流》作者)1960年5月29日听她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看着她。从她嘴里冒出的那些废话打动不了他,不过,那脸蛋儿和身材却很难抗拒。所以,她进来之后,辛莱尔选择了转过身,开始盯着桌后的窗外看,他听见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天气好极了,学生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有几个小伙子在玩球,不过大部分人都盖着毯子在打盹儿。有几对“不孤单”的人腻歪在一起,身旁散落的书本好像是在辩解“看,我本是来看书的”,实际上谁心里都清楚,它们不过是些高级道具。阳光突然一阵刺眼,他看到了一头金发,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发现那是自己的一个女学生,上的是他下午两点的课。她今年才上大二,却已是全校公认的甜心玫瑰。现在她身边就围着一群不肯散去的“工蜂”,上下飞舞,只为博美人一笑。走廊里适时地传来巴迪?霍利生前的最后一支单曲—《绝望的浪漫》。他盯着甜心玫瑰又看了一会儿,尽管论姿色,她尚不及自己身后的那位肤色略深的女子的十分之一。“是吗?”他问道。进来的女子愣了一下,点点头,很快意识到辛莱尔并没看自己,就又补了一句:“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窗外的那几个“工蜂”明显是受了打击,怏怏地逐一从甜心玫瑰身边走开。输家的脸总是离地比较近,而且他们的表情跟这个天气很不搭配。“确定?”“当然,我骗你干吗?”辛莱尔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点头到底是在同意什么:“你准备怎么办?”她一脸无法相信的惊讶,盯着辛莱尔说:“你也许不同意我的观点。”她又开始了那种令人厌烦的语气,“但我觉得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应该问我准备怎么办,而是‘我们’准备怎么办。你总该为此负点责任吧。”他又开始无意识地点头。草坪上出现了另一个男孩子,现在处于甜心玫瑰竞争范围的只有三位男性了,三人似乎决定用个小比赛来决定胜负,其中还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哦,他是用脱衣服来形象地阐述了什么叫“使尽浑身解数”。辛莱尔让自己集中精力观战,其实自己也身处战场,那身后的目光有股巨大的压力,让辛莱尔既愤怒又恐惧。球场上的胜者产生了,输掉的人一脸不服,他们还太年轻,不懂得如何保持一个好姿态离场。“你能转过身,看着我说话吗?”他嘴唇挑了一下,这算个半成品的微笑吧,不过他才不会傻到真转过头,那不明智,对方不可预测的情绪和无理取闹的本领他都非常熟悉。不能看她,不能转头,否则他没法保持冷静。他继续盯着窗外的那块绿地,胜者已经俘获了美女的心。即使是从辛莱尔所在的二楼望去,有心人也能看到男孩子眼睛里那股不可遏制的生理热情,你甚至能听到肾上腺素猛蹿的声音,他吻了她。辛莱尔想,他动了心,动了嘴,下面只剩动手了。接下来的场面证明了辛莱尔的猜想,他是什么来着,哦,过来人。他把目光移向了远处的图书馆,草坪上的这对儿已经进入了亲密的身体接触阶段,辛莱尔觉得自己像个无耻的偷窥者。他叼了根雪茄:“出去。”“什么?”“滚。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管不着,但现在我不想看见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能,”他点燃了嘴上的雪茄,“而且我就想这么对你。”“我会跟所有人说……”“你最好跟谁也别说,你真以为别人会同情你?”她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她又开腔,可调子却变了味儿,刚才话里的筋骨好像一下被抽掉了,只剩些软软的东西颓在空气中:“我还以为你会……”辛莱尔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好像是准备一下子结束这支宝贝的使命。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草坪上的甜心玫瑰刚抽了那个一分钟前还是白马王子的男孩一巴掌。很明显,他太心急了。只有在《动物世界》里,公兽才有可能在与母兽相遇15分钟后就进入交配环节。“你以为?很不幸,你以为错了。滚吧!”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知道,那是一句“王八蛋”。他又开始点头,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没错,自己的做法很王八蛋,她评价得很准确。“出去!滚出我的办公室,听明白了吗?”“王八蛋!”她又说了一句。他听见她摔上了门,高跟鞋的声音逐渐由近而远消失在走廊里。至少在这栋缠满青藤的建筑里,至少据辛莱尔所知,她的美貌无人可及。只是,这个神话已经破灭了。他又开始盯着窗外看,这次没有什么戏剧上演。他茫然地盯着前方,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绿色和成片砖墙的颜色,他的脑袋开始高速旋转,那些可能与不可能轮番上演。她的脸庞就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他闭上眼,她还在那儿。我做的没错,没错,没错,没……他突然使劲儿地睁大双眼,惊恐得好像面前站着一个鬼魂。他必须找到她,告诉她那些话都是气话,至少不是真话。他正准备转过椅子,起身去追她,突然觉得脑后一凉,一个金属的管状物正抵着他的后脑瓜。一种冰凉的痛感穿过了他的身体,不,是灵魂。“王八蛋!”枪声打破了这栋楼里的宁静,永远。 11989年6月17日劳拉光着身子推开了窗,迫不及待挤进室内的那股温温的热带空气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索性闭上眼睛,棕榈树送来的海风好像挠痒痒似的游走在她的皮肤之上。她腿上的肌肉还有点麻,不过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转过身,微笑地看着床上的戴维。为这个男人付出点肌肉酸痛的代价,她很乐意。“早上好,巴斯金……先生。”“早上了?”戴维反问了一句,但很显然这个疑问句仅仅是表达一下意外。他瞅了一眼床头桌上的闹钟,确定了一下时间。房间里静得很,热闹的只有窗外的那一丛丛树叶。“什么早上啊,都快下午了,巴斯金太太,我们在床上待了快一整天了……”“一整天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没有!巴斯金夫人。”“那,你想做点小运动吗?”“你指的是……”“游会泳?”“我快累死了。”他边说边把脑袋又扔回到枕头上,“除非这床着火了,否则我才不起来呢。”劳拉亮出自己极具诱惑的微笑,缓缓地说:“好,那……既然这样……”戴维的瞳孔随着劳拉转身踱向床边而扩大,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全美人民第一次见到这具胴体的时候,那差不多是10多年前的事了。17岁的劳拉首度在《大都会》杂志的封面上以模特的身份亮相,当时穿了一件……说实话,有这么香艳的身材在,估计没人会记得那件衣服的品牌甚至样子。戴维那时只是密歇根大学篮球队的新人,他们在印第安纳州打比赛,在迎来四分之一决赛的前一晚,他跟队友在一个报摊上看到了那期的《大都会》。时至今日,戴维还清楚地记得那些篮球队友在看到封面上劳拉时的表情—确切地说是嘴的表情—张得大大的、几乎要兜不住口水。他故意做恐慌状:“你要干吗?”劳拉笑得更开心了:“回到床上啊……”“哦,天哪,求求你了。”他举起手把她推开,“你想今天就把我送进医院吗?”她又往前蹭了蹭。“我要叫‘非礼’了!”“叫吧,宝贝儿。”他叫了一声“救命”,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别紧张,巴斯金先生,我可没准备要非礼你。”他没掩饰好自己的吃惊和失望,一不小心流露了自己很想被非礼的愿望:“没准备?”她调戏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等等,”他叫住她,“你要去哪儿?”“洗澡。本来我想邀请你跟我共浴,不过,嗯,我知道你太累了,所以,还是让我一个人孤单地裸在浴缸里吧……”“我刚才虽然很累,但现在,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嗯,很神奇……”“你的恢复速度的确很神奇。”“谢谢夸奖,巴斯金夫人。”“但是你看起来还是有气无力。”“有气无力?”戴维辩解道,“那也得看我刚才干吗了,跟湖人打比赛都没这事儿累。”“你得好好地健身了。”“我会努力的,教官。真的,您的指令就是我的使命!”“是吗?好,那我指挥你去浴缸那里……”她把一件丝质睡袍搭在肩上,优美的曲线在织物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她不是一个普通的花瓶模特,她曾经是世界上身价最高的名模,4年前,却选择在自己刚刚23岁的时候急流勇退。戴维从床单里钻出来,他虽然不是模特,但运动员生涯赋予了他充满力量的美。他不算特别高,一米八五的身高在职业篮球队员里更是绝对的“小矮人”。劳拉回头看到戴维光着身子,眸子立刻闪出爱慕的光泽:“怪不得人们都说你震撼了篮球界。”“怎么说?”“就这个臀部,所有的女人都等着看它在篮下晃动呢!‘白光’先生!它,比灌篮还令人着迷!”“说得我好像是靠屁股吃饭的家伙。”戴维拧开了按摩浴缸的水龙头,清澈的热水逐渐充满了圆形的浴缸。他打开了一瓶香槟之后,躺了进去。跟普通人比起来,戴维的肌肉足以令人注目。劳拉也解开睡袍,准备加入。美女、香槟、按摩浴缸,这就是许多美国人心目中的天堂。天堂里,一切都很完美,时间永恒不变。电话铃突然响了。天堂没有来电。劳拉愣了一下,紧接着马上说:“我去接吧。”她又穿上睡袍,奔回卧室里。戴维自顾自地靠在浴缸壁上,两条腿荡在水里,感受着水波有规律地滑过。全身的酸疼还没有完全消失,尤其是这样放松的时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劳感非常真实。虽然那场决赛鏖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戴维觉得自己并没有恢复过来。不过,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凯尔特人赢了,所以,疼得值。“谁打的?”劳拉回到浴室,戴维问道。“没谁。”“我们在澳大利亚,没谁?能找到房间电话的,绝对不是没谁。”“皮特森集团的人。”“皮特森集团?”戴维惊道,“就是那个你一直想让他们帮助开拓苏文加里品牌的南太平洋市场的皮特森集团?”“对,就是他们。”“就是那家你努力了大半年却连个正式会面都没捞着的皮特森?”“是是是,就是那家,没别的皮特森了。”“然后呢?他们说什么?”“他们想今天跟我见面。”“你几点去?”“我不去。”“什么?!”“我跟他们说,我度蜜月的时候不处理公务,我的丈夫非常黏人……”戴维摇着头叹气:“你丈夫不仅非常黏人,而且如果他知道你搞砸了这种难得一遇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修理你。再说,你这种‘有情饮水饱’的商务人士,人家怎么敢跟你合作那么大的项目,就商言商,你刚才的回答够糟糕的。”劳拉的睡袍坠落到地面上,浴缸里多了一具动人的肉体。两年前,两人坠入爱河,自那以后,戴维无数次都在目睹刚才这一幕,可不管多少次,每次这出剧上演,只要主演是劳拉,戴维总是遏止不住内心的颤动。劳拉也仰躺下来,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水面正好与她完美的胸部平齐,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肩膀上。劳拉拥有一张典型的欧洲面庞,跟她的身材搭配得完美无瑕。“别担心,宝贝儿。”她睁开眼睛,对戴维说。劳拉的眼睛是蓝色略带一点灰,神秘诱人,当她望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那根本不是目光,而是一道激光,哪怕是铁石心肠也能被它穿透,“我保证,没人能打扰得了我们。”他摇了摇头,不解地说:“那个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商界小娘们儿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劳拉把脚放在戴维的两腿之间,慢慢揉着:“小娘们儿很喜欢听你说脏话。”“但是……”“巴斯金,别说了,我不会离开我的新婚丈夫的,真的,哪怕一分钟。”他低声吼了一嗓子,像头发情的狮子:“亲爱的,我们有3个星期的蜜月假期,3个星期。如果这3个星期我24小时跟你腻在一起,我会发疯的。我很爱你,但我发誓我会疯掉。所以,为了我不疯掉,为了我能更好地爱你,为了我,你去赴那个该死的商业会面吧,好吗?”“你真会讲话,怪不得我被你骗到手了。”劳拉把身子探向戴维,双手轻揉着他粗壮的大腿,“我跟你说过吗,你的腿棒极了!”“说过快一百遍了。你这么夸我是要干什么?想把我弄晕然后套取我的银行密码吗?还是要迷奸我?”劳拉用两腿环绕着戴维,笑着说:“迷奸你?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好像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我控制不住……你太诱人了。”他略感吃惊地看着她。“这是去年‘年度最佳商业女性’说出来的话?真是有点让人接受不了啊,我觉得很震惊、很难为情……”他顿了顿,“还有,很硬……”她又往前靠了靠,这下,她丰满的胸部已经完全抵住了戴维的胸膛:“我知道如何处理你的震惊、难为情和硬度……让我来吧,宝贝儿。”“除非你答应我一会儿去跟皮特森集团的人见面。”她的嘴唇在他的耳朵边像鳟鱼一样游走。“有的时候,我真搞不明白你,”她轻声道,“男人好像都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当女强人。”“是非常非常成功的女强人,”他大声地纠正道,“而且如果我是那些男人中的一员的话,你早就把我踹下床了。”“永远不会。”她的声音软得像团棉花,可语气坚定得却像花岗岩,“可如果我真去了,那你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干吗呢?”戴维用粗大的双手使劲儿地托起劳拉的屁股蛋,于是,劳拉整个人正好架在戴维身上,而她的胸部正好冲着戴维的嘴。“我?我可以去篮球场运动运动,投投篮,”他说,“就像你刚才说的,我需要锻炼了,对吧?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她能感到他粗重的呼吸喷到她娇嫩的皮肤上:“男人,其实都是用身体来达成愿望的。”“那就是答应了?”她听不见这个了,只感受到身体下方那个硬硬的东西让自己血流加速,她觉得自己开始颤抖,她也没法点头,因为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听见她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终于开始呻吟。劳拉用双臂拢着戴维的头,手指在他的发间摩挲,身体在水波中来回地摇动,两具肉体不分彼此。劳拉起床后,轻轻地吻了吻还在熟睡的戴维,简单地洗了个澡,擦干了那双绝世美腿后,她开始穿衣服。她几乎没化妆,只是在眼皮上轻扫了几下眼影。这张橄榄色的天赐美面根本无须化妆品的烘托点缀,上帝已经完成了这个杰作。劳拉选了一套带有苏文加里标志的职业套装,里面配了一件单排扣白色罩衫。劳拉的胸部丰满,但并不是所谓的巨乳。在10年前她初入模特界的时候,盛行的还是干瘦身材,劳拉这种肉感的女孩一般只能去拍拍泳装照片或者脸部特写,其余的商业机会根本不会青睐她。她的经纪人让她束胸来获得更多的出镜机会,劳拉拒绝了,她认为这好比是让男人穿更紧的内裤好让蛋蛋显得不那么大。她告诉她的经纪人这很荒谬。后来她终于有机会登上《大都会》的封面,从此之后,再没有什么可以挡住她的星途。全美国人都爱上了她,爱她的脸蛋,爱她的身材。她跟同时走红的宝琳娜?波罗兹科瓦和艾伦?麦克珀森一起把“乳沟”带回到时尚界,从此只有没胸挤胸上镜的,再没有有胸却要缩胸的故事了。戴维翻了个身,坐起来,看着4天前刚成为自己妻子的劳拉说:“美女大变身。”“变身?”“嗯,从色情狂、女流氓变身商界一姐!我觉得那个只能见识你职业装形象的皮特森公司的谈判代表亏大了……”劳拉大笑起来。“最多两小时,也许一个半小时就差不多了。”她戴上耳环,走到床边吻了戴维,“会想我吗,宝贝儿?”“一点儿都不会。”“王八蛋。”戴维扔掉毯子,从床上站起来,魁梧的身形立刻像一堵山一样罩住了劳拉。劳拉望着他,边摇头边说:“难以置信。”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身体我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真的想让我去?”“哦,哦。”“怎么?”“请注意,您已变身,不要再让昨天那个女流氓影响你今天的发挥。船长,出航吧!”“你总是能读懂我的心。”“劳拉?”“嗯?”戴维拉起她的手。“我爱你。”他说道,他的眼睛甚至有了一丝湿润,“我爱你,我爱你,你让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劳拉抱住了戴维,闭着眼睛说:“我也爱你,戴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劳拉,我发誓,我会永远让你像现在这么快乐。”“白头偕老,我们一言为定。”她轻轻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说到做到。”劳拉又吻了戴维,她不会想到,这场甜美的蜜月就此结束了。没有什么白头偕老。“早上好,女士。”“早晨好。”劳拉微笑地回应前台的问候。他们住的是棕榈湾的礁石度假酒店,这里离澳大利亚著名的旅游城市凯恩斯只有20英里。因为酒店设计得很私密,并没有乌泱乌泱的游客来这里,她可以独揽珊瑚海的醉人美景。前台的服务人员澳大利亚口音很重:“您的出租车马上就到,女士。您和您的丈夫入住得还满意吗?”“非常满意,很感谢。”“这儿美极了,是吧!”言语之间一股掩饰不住的自豪感。跟很多当地人一样,常年的海风和日光让他们的皮肤接近红铜的颜色,而且还闪着金属的光泽。“是,的确很美。”服务员玩弄着手里的笔,有节奏地敲击着柜台,发出略为刺耳的嗒嗒声。他并没有看着劳拉,而是盯着外面。突然,他开口说:“您介意我问几个私人的问题吗,女士?”“没事儿,你问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们一进来我就认出了你丈夫,尽管我们的电视效果不太好,全是水波纹,但是我们经常看篮球比赛,尤其是波士顿凯尔特人参加的比赛,几乎场场不落。所以……不过说实话,您我看着也很眼熟,您是不是上过杂志封面什么的?”“对,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劳拉谦虚地回答道。她虽然知道自己和戴维都是公众人物,但到这种世外桃源的地方还能被人认出来,可见如今媒体的力量和人类的记忆力有多么强大。除了去年上过一次《商业周刊》的封面,她出现在时尚媒体上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而这个澳大利亚郊区的普通前台服务人员却能一眼认出她来。“我就知道我在哪儿见过您!我就知道!不过女士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您跟您的丈夫尽管享受假期,不用担心被打扰什么的。”“谢谢你。”外面响起一阵喇叭声,劳拉的出租车到了。“祝您愉快!”服务员冲着走出去的劳拉挥手。“我会的,再见!”劳拉边回应这位热情的粉丝,边跟出租车司机打招呼,她坐在后座。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劳拉甚至觉得有点冷。但是比起外面灼人的骄阳,凉爽一下还是可以接受的。劳拉仰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滑过。开往市区的路上,绿色萦绕,至少在最开始的10分钟内,几乎全是热带植物的身影,偶尔出现几栋建筑,也大都是低矮的平房。劳拉认出一个邮局、一个杂货店,它们像人工的标点,点缀在大自然的篇章里。她拿起身边的文件夹,里面放着苏文加里最新产品的全部资料,她边看边不自主地抖腿。劳拉很紧张,紧张到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17岁的劳拉就开始了模特生涯,初登《大都会》封面并引起轰动之后,她紧接着在同一个月里成为Mademoiselle和Glamour这两本重量级时尚媒体的封面女郎,而真正令她家喻户晓的则是《体育画报》一年一度的重磅出版物—泳装专辑。那张封面就是在澳大利亚的落日余晖中拍摄完成的。只穿了一件无肩带乳罩的劳拉半身没在水里,双手向后拢着头发,魅惑而无辜的眼神射向镜头。那期的《体育画报》创造了新的销售纪录,每个读者都记住了那个湿漉漉的曲线。从那开始,数不清的封面拍摄邀请像牛市的股票一样,猛涨个不停,跟着一路走高的还有劳拉的身价和银行存款。有时,她甚至可以“霸占”一本杂志一年封面的百分之五十,一月是劳拉,三月是劳拉,哦,六月还是劳拉。奇怪的是,媒体似乎没有因为劳拉如此频繁的出镜而厌烦她。劳拉越来越红,工作越来越多,这像一个不会终止的童话,公主永不落幕。然而,公主在成为公主之前,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灰姑娘。劳拉在小时候完全没展示出任何美人特质,她有点婴儿肥,体形偏胖,相貌也只能算中等,又从来不会涂脂抹粉地把自己打扮起来。她的同学总是没完没了地取笑她的体重、钢丝头和瓶底厚的眼镜片。她不会打粉底掩饰雀斑,她不会搭配最酷的衣服,她土,她笨,小孩子那充满想象力与缺乏制约力的本能在对劳拉无休止地羞辱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劳拉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难听的绰号了,反正不几天就会有一个新的产生,比旧的更难听,孩子们喊得更响,让劳拉哭得更凶。劳拉只知道同学们不喜欢自己,但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这种不喜欢。童年,对劳拉来说是一场迷糊的噩梦。有时候,几个在学校很有势力的女孩会把劳拉揪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连推带搡地暴打她一顿。对于劳拉来说,挨几下拳头并不是什么大痛苦,即使是感到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她们刺耳的辱骂却像刻在劳拉脑海里一样,越是试图抹去,越是清晰可见。每次被打,劳拉都哭着跑向妈妈。讽刺的是,劳拉的妈妈美艳得不可方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实际上,劳拉的妈妈玛丽?西蒙斯?阿雅斯一生都没有体验过“被排斥”是什么滋味。从小,玛丽认识的所有女孩都想成为她的朋友,认识的所有男孩都抢着替她背书包、拿课本,或者牵她的手。长大后,朋友都极其亲近她,即使是陌生人也都很信任她。玛丽的美似乎没有侵犯到任何人。而劳拉的爸爸看到女儿满脸泪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心都要碎成粉末了。几乎每天晚上关灯后,劳拉都躲在被子里压着声音啜泣,劳拉的爸爸詹姆斯?阿雅斯医生全都看见、听见了,这样的场景让他痛彻心扉。可父亲该怎么替年幼的女儿出头?他一时真想不出什么长远之计,他明白这个阶段迟早会过去,可宝贝女儿的遭遇实在让他度日如年。劳拉上七年级的一天,阿雅斯医生给女儿买了一条设计师特别设计的价格不菲的华贵长裙。劳拉欢喜得快疯掉了,她认定这条裙子可以结束她在学校的悲惨人生,因为穿上它之后,劳拉美极了,至少爸爸是这样告诉她的。劳拉要穿着这条裙子去上学,丑劳拉不见了,新劳拉有了新的裙子,同学们一定会喜欢自己的,就算是丽萨?索莫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也会喜欢上自己的。她们会邀请她在食堂一同进餐,她们可以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说说笑笑,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劳拉躲在角落里啃完自己的三明治。说不定,说不定丽萨还会请自己放学后去她家玩儿,像个死党那样邀请她。劳拉被自己的期待折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她就爬起来,认真地洗澡,然后小心翼翼地穿上新裙子。大姐格罗利亚帮她忙东忙西,不光梳好了劳拉一头恼人的硬发,还破天荒地给她化了点淡妆。格罗利亚是个受欢迎的女孩,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跟着一群想要搭讪的男生。劳拉在姐姐的帮助下搞定了一切,当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自己只是比平时有所“改善”,没想到打扮完的自己竟然这么好看。“我看起来怎么样,还行吗?”她希望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格罗利亚抱着妹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美极了!”劳拉兴奋地奔下楼吃早餐,餐桌边爸爸一见到小女儿,便漾起一脸骄傲的笑容:“看来,今天要有男孩在操场上为某位小姐打架啦!”劳拉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太棒了,小宝贝。”妈妈也称赞道。“想让我送你去学校吗?”格罗利亚问道。“真的吗?你能送我去?哦,天哪,太棒了!”去学校的路上,劳拉一直不由自主地微笑,这将是美好的一天。终于,姐妹俩在操场边停了下来,格罗利亚又抱了抱劳拉:“今天晚上拉拉队有训练,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不过等到了家你就把你今天的经历全部都说给我听,怎么样?”“好的。”“包括全部细节哦!”劳拉看着姐姐走下山坡,朝远处的高中部踱去。看了一会儿,劳拉还是转过身,冲着属于自己的这片天地发誓:“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新劳拉,以前的糟糕时光该结束了,一去不复返了,学校的日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加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个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朝着同学正扎堆聊天的方向走过去。第一句“赞美”恰好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嘿,看啊,胖妞劳拉又换了一件新麻袋片!”紧接着周围就像炸开了锅,劳拉根本分不清哪句是谁说的。“你看她像不像头大白猪?”“哎,四眼肥婆,你体积这么大都敢穿白的,我们正好缺块投影仪用的白幕,直接就用你算了!”丽萨?索莫斯走过来,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劳拉一圈,然后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说:“哟,您可真够恶心人的!”话音未落,人群里爆发出的哄笑已经让劳拉失去了反应。虽然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的笑声更刺耳、更特别,但劳拉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所有的声音会聚成了一把刀,正中她的胸膛。她觉得要窒息了。劳拉泪流满面地跑回家,尽量掩饰衣服上被丽萨?索莫斯撕破的口子,可还是被爸爸发现了。阿雅斯医生怒不可遏地打通了校长办公室的电话,愤怒的话语像炸弹一样在听筒边爆开。那天撕扯劳拉衣服的孩子都得到了惩罚,可这也让劳拉更孤立了。她在学校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在这个想起来都让人头疼的青春期,唯一能转移劳拉注意力的就是学习。如果她注定没法做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至少要免于成为一个不招人喜欢的笨蛋。劳拉总是这么告诉自己。而且,还有格罗利亚呢。如果没有书本和姐姐,劳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那段地狱时光。格罗利亚跟劳拉一样,身材略显丰满,可对于已懂肉欲之欢的高中男生来说,格罗利亚的“胖”就格外具有吸引力。同时,她善良、宽容,尤其疼爱自己的妹妹。每当劳拉觉得末日来临的时候,都是格罗利亚温暖的怀抱和话语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格罗利亚总是耐心地安慰劳拉,一切都会过去的,每个胖女孩的初中都是一样的糟糕,只要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有时候,格罗利亚甚至会放弃跟男朋友的约会,只为了在家陪伴伤心的劳拉。为了让劳拉散心,她带妹妹去溜冰、逛街、看电影、逛公园,直到劳拉的脸上有了晴天。劳拉知道这是上天赐给自己最美好、最珍贵的礼物,她像珍惜自己生命一样珍爱自己的姐姐。所以,当格罗利亚离家出走、差点自杀身亡的时候,劳拉觉得自己的天也塌了。高一还没开始的时候,劳拉来月经了。她开始没日没夜地锻炼。她摘掉框架眼镜换上了隐形眼镜。她节食,其实,相当于断食。但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成为产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她就好像突然摘下了丑女的面具,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一位貌若天仙的外星人隐藏在他们中间很久了。她的同学当然是受震惊最大的群体,他们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应该去配一副眼镜了。总之,劳拉升入高中后,不久便被星探发现,此后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了。一开始,劳拉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成为时尚模特。是,她觉得自己比以前顺眼点了,可一分钟之前自己还是丑女劳拉、肥婆劳拉,一分钟之后就变成了大美女劳拉?上帝啊!但是劳拉既不蠢也不瞎,只要站在镜子面前,她就能看见那些让星探两眼发光,让摄影师津津乐道的优美的曲线、紧致的皮肤和充满个性的五官。她很快就全盘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其他人的反应让她有点不快。那些曾经巴不得一见面就冲她吐口水的同龄女孩开始模仿她的穿着,开始不放过一切机会接近她,开始管她叫“姐妹”,开始无话不谈。劳拉觉得人的外形可以一夜之间发生变化,但内心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她没有回应这些立刻变热的“冷屁股”。做模特让赚钱变得很容易。到劳拉18岁的时候,她的资产总额已经达到50万美元。可模特这个行业本身很空洞,包括那些造型也都是些粉末或者胶水堆起来的。最让劳拉厌烦的是,她除了按别人的指挥来摆造型、做表情,根本没法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别提发挥自己的创造力了。有时候,连续好几个专题的拍摄中,她都可以用一套差不多的姿态混过去。没人在意她还是个聪明的尖子生,媒体需要的是一尊漂亮的玩偶。劳拉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可笑,她不漂亮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她只能当个书呆子;而当她变漂亮了,每个人都觉得她只能是个花瓶。那时候劳拉基本不怎么接外地的拍摄任务,除了澳大利亚那次和里维埃拉的一次外景,她几乎只在自己的城市工作,因为跟她的大多数同行不同,她还在上学。虽然劳拉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但边接商演和封面的工作边上学并不轻松。不过劳拉还是成功地完成了高中学业,并在塔夫茨大学读了4年。一拿到学位,劳拉就宣布结束模特生涯,开始进军女性时装界。她的选择出人意料,当时时装行业的大佬都吓傻了眼。1983年6月,劳拉的身影出现在一本女性杂志的封面上,这也是23岁的劳拉最后一次以模特的身份出现在媒体之上。之后,她用多年的积蓄创办了自己的品牌:苏文加里。这是一家专门为职业女性打造成熟、知性形象的女装公司,一开始主要销售劳拉自己设计的女装和化妆品。苏文加里的口号就是“在苏文加里,找到你自己”。这是对20世纪80年代一窝蜂时尚的一种挑衅,劳拉其实是站在了所有旧同事的对立面。不久,媒体就炮轰劳拉“不过是在时尚界赚足了钱,开始用做小买卖来满足自己另一个梦想的蠢妞”。大多数人都预言,劳拉和她这个古怪名字的公司撑不了几个月就得倒闭。两年后,劳拉把产品线扩展到女鞋和女用香水。劳拉26岁的时候,苏文加里上市,作为最大的股东和CEO,劳拉名下的资产总额接近千万。出租车急转了一个弯,司机问道:“皮特森公司是在艾斯普朗纳德大街,对吧,姑娘?”劳拉笑出声来:“姑娘?”“嗨,我就随口一说,”司机赶紧解释,“没有冒犯的意思啊。”“没冒犯,呵呵,你放心。对,艾斯普朗纳德大街。”随着苏文加里的发展,各种模仿的品牌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每个人都看到这个巨大的市场,每个人都拿着一把大勺子嗷嗷待哺。他们想尽办法挖苏文加里的配方、资源、秘密,想抢占苏文加里的市场和客户。可杂草的命运就是扎根不深,没法获得长久的、持续的生命力。想把苏文加里搞垮的同行公司一拨又一拨地来了,一拨又一拨地倒了。熟悉劳拉的人都知道,苏文加里不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做女人生意的公司,他们的彩妆和服装设计也不是什么划时代的新发明,各种原材料的采购点也不过就是世人都知道的那么几个。真正让苏文加里坚不可摧、与众不同、璀璨夺目的秘密武器只有一个—劳拉本人。这个女人精明,有头脑,做事果断,敢于冒险,有绝佳的时尚直觉和相当广的人脉基础。有点小女人,但非常真实。她就是公司,公司就是她。所以,只要劳拉在,只要劳拉还是那个劳拉,苏文加里就前途不可限量,一切都尽在掌握。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戴维?巴斯金。出租车减速停了下来:“到了,甜心!”凯恩斯的太平洋国际酒店离皮特森集团的办公室不远。从酒店到市中心也很近,同时,对面就是著名的马林码头,几乎所有的观光船和潜水船都会在这里靠岸,交通十分方便。所以,这个酒店从来不缺生意,它的地理条件满足了那些既想体验一下澳大利亚特色又不会过分远离现代化便利的度假游客。但是607房的客人并不在意这些,反正这位客人也不是来这儿度假的。这间屋的房客正在向窗外看,但是阳光下那些衣着暴露的比基尼美女并没吸引此人的视线。有一件事比看她们更重要,一件大意不得的事,一件无论如何要完成的事。607的房客并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因为不管怎样,自己已经停不了手了。房客收回目光。外面的阳光很好,温度很好,景色很好。来此度假的人在户外一玩就是几小时,可住在607的人没这个心思。这人走到电话旁。没多少时间了,自己得赶紧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办。房客拿起电话听筒,犹豫了一下,想着能不能再想出一个别的办法应对目前的境地。没有。房客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甚至更糟的也想不出来,只有这一步可以走。房客把听筒放到耳边,开始拨号。“礁石度假酒店,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房客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咽回肚里:“请接戴维?巴斯金。”会议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着。一开始的两小时过得很快,双方谈得很顺利,几乎就要签订合同。可进入细节商榷阶段,就不那么令人兴奋了,不停地交换数据、人名、流程,全是细致烦琐的责任敲定。劳拉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原计划时间内赶回酒店,而且说不定会搞得很晚,她不停地看表,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大家表示自己需要打一个电话安排下面的事情。她从会议室走出来,拨通了酒店房间的电话,没人接。又拨了前台的电话,还是刚才的那个服务员。“您丈夫刚出去,也就几分钟。”他报告道,“不过,他给您留了个字条。”“你能给我读读吗?”“当然能,您等会儿啊。”劳拉听见电话那头话筒被撂在木头柜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不一会儿,又一阵纸张和衣服的摩擦声出现。“找着了。”纸条是折好的,前台的家伙一手拿听筒一手拆信,弄了好一会儿才搞定,“呃……巴斯金夫人……我还是不念了吧,这个……很隐私。”“没关系的,你念吧。”“非要听啊?”“反正你不都已经看见了吗?”劳拉说道。“那倒也是。”他停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念着戴维留下的字条,“‘出去一会儿,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他又停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黑丝袜和吊带裙我已经帮你放在床上了。穿上,等我……我的……嗯,那个,性感小野猫’。”劳拉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笑出声来:“非常感谢,辛苦辛苦。我想给我先生留个口信,麻烦你看他回来就告诉他,好吗?”“没问题,女士。您先生人非常好,不过,您就别留什么敏感字眼的留言了,我可不想挨揍。”劳拉哈哈大笑,说:“一定一定,你就告诉他我可能比原定的时间要晚回来就行。”服务员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立刻应承下来:“这个没问题,口信肯定带到。”劳拉放下电话,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回到了会议室。两小时后,合作协议达成,仅有的几个小障碍被扫除,没有意外的话,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各大商场中,顾客们很快就会看到苏文加里的产品和品牌形象宣传。如果加紧铺货,劳拉甚至能赶上今年的圣诞购物季,这对任何一个品牌来说都是最佳的销售契机。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后座上,劳拉的脸上绽放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生意,不过如此。当出租车载着劳拉回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的余晖马上就要散尽,棕榈湾的海面上荡漾着紫铜色的微波。劳拉一点儿都没觉得累,商业上的顺利以及……一想到戴维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等着她,劳拉就一阵兴奋。“巴斯金太太?”又是那个服务员。劳拉冲他大大地微笑了一下,走了过去。“您先生又给您留了个条。”“怎么样,这个你也给我读读?”她调笑道。服务员大笑了起来,把一个小信封交给了劳拉:“我相信您用不着我了,一会儿见。”“谢谢。”劳拉接过信封,打开。字条很简短。劳拉:马上就回,去海里游会泳。记住,我永远爱你。戴维劳拉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来。她没再多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套性感的黑色内衣的确在床上。劳拉把它们拿在手里抚摸了两下,便果断地站起身来。她脱掉了套装,直接扔在地上,解开了白色的罩衫,双手背后解开了胸罩的带子,她双手一垂,胸罩顺势就跌落在地板上。脱完之后,她换上了那套很挑逗的内衣。然后,站在镜子面前。劳拉做了任何一个拥有她这种身材的女人在穿着性感内衣照镜子时都会做的一件事。开心而骄傲地笑了。这个男人让她疯狂。劳拉觉得自己在认识戴维之后根本不是自己了,或者说,那个遇见戴维之前的劳拉才不是自己。两年前,劳拉跟戴维意外相识,更准确地说,是不打不相识,远非外界想的“一见钟情”,劳拉管这段插曲叫“浪漫的交锋”。那是1986年一个湿乎乎的晚上,在一个邀请了很多波士顿名流的正装聚会上。聚会的地点保卫森严,不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可能靠近。劳拉打心眼里讨厌这样的聚会,更讨厌自己不得不参加这样的聚会。宴会厅里的每个人都戴着一副虚伪的微笑面具,说着客套的虚伪台词。最糟的是聚会上的男人,他们唯恐自己吹牛的本事不够高,自我形象不够辉煌。他们炫耀房子、汽车、收藏,甚至女人,浑然不知这些废话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安全感和自卑情绪。他们挨个搭讪美丽的劳拉,可说的那些陈词滥调让劳拉反胃。当劳拉对第一百个搭讪者说“不”的时候,她往往已经气晕了头。有时候,她甚至想把手里的酒泼到对面夸夸其谈的男人脸上。她的言辞比刀子还尖锐,很多男人被她骂得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劳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是公主,也是自己的王子。而这位誓死在城堡里不外出的公主最常用的兵器,也不过就是两句冷言冷语,可还是触怒了很多上流人士,大家私底下都管她叫“冷面狐狸”,也有报道说“有些女人认为自己美若天仙,连放的屁都是香的”。虽然劳拉知道这种清高的形象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但这件外衣可以给自己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乐得穿着它。那天,她正好站在自助餐餐台的旁边,眼看着一个个打扮得入时的男女像难民一样拼命地往自己的餐盘里夹肉,直到食物摞得太高掉下来。有时候物质上的富足并不能让人体会到真正“拥有”的感觉,他们永远都“缺少”。劳拉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转身,正好撞上走过来的戴维。“抱歉。”她连头都没抬地说了一句。“开眼了吧,”戴维眼睛瞅着那些几乎趴在餐台上的男女说,“他们一定是在庆祝‘蝗虫节’。”她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等等,”戴维跟上往外走的劳拉,“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那种无聊的粉丝,不过,你是不是劳拉?阿雅斯?”“对,是我。”“我能介绍一下我自己吗?我叫戴维?巴斯金。”“那个打篮球的?”“对,那个打篮球的。你喜欢篮球吗,阿雅斯小姐?”“不喜欢,一点儿都不。不过,在波士顿,想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有点难。”“您过奖了。”“我觉得也是。对不起,我得走了……”“这么早?您走之前,阿雅斯小姐,我得告诉你,今晚您漂亮极了。”她的声音立刻从不耐烦变调成了绝对的讽刺:“台词有点老啊,巴斯金先生。学点新花样吧。”“叫我戴维。”他好像并没有被激怒,“而且,这不是我的‘台词’,是我真实的感受。”他顿了顿,“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篮球吗?”又来了,劳拉暗想,这些男人觉得地球离了他们或者他们做的那点破生意、干的那点破事业就不转了,全地球人都应该对他们的成绩翘首以待,随时准备鼓掌。他们是明星,是焦点,是不可被忽略的生命要素。你要是觉得他们很无聊,他们就会疯了似的跟你争辩。可当他们说话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连主谓宾都搞不清楚。“很难想象竟然有人不喜欢篮球这么伟大的运动,是吧?”她开炮了,“我的意思是,对你来说,听到有人无法享受一项主要由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往一个破篮筐里扔皮球的游戏,是不是相当于天快塌下来了?”戴维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在微笑。“嗯,看来有人今天心情不大好啊……”他说道,“用了这么多成语,厉害。你去过波士顿花园看凯尔特人队的现场比赛吗?”劳拉觉得这个人真是没救了,自己刚刚那篇长篇大论真是浪费。她摇了摇头说:“没看过,哎,我啊,连你们的转播比赛都没看过,我真是白活了,是吧?”她抬手看了一眼表,但其实根本没看清楚到底是几点,“我真得走了。非常高兴认识你,真的。但是我要走了……”“我们不是非得聊篮球,真的。”劳拉觉得很可笑,反问道:“真的?”他脸上的微笑好像从来不会消失似的:“真的。也许你不信,不过,我其实能聊的还挺多的,经济啦,政治啦,中东的和平大事了,只要你想得出,我都能聊。”他打了一个响指,笑得更欢了,“哦,对,我刚想起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这个你一定感兴趣,因为这个话题非常有智商含量,就是……模特界!哦,不,我是说,对你而言,听到有人无法享受一项主要由一群胸部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搔首弄姿地秀自己年轻皮囊的游戏,是不是相当于天快塌下来了?”有很长一阵儿,两人四目相对,活像两只衣着光鲜的斗鸡。最终劳拉先低下头,认输。当她再鼓起勇气抬头的时候,戴维的脸上还是那个微笑,下面的对话也缓和了很多。“开个玩笑,劳拉,你太紧张了。”他轻柔地说。此后两人相守的日日夜夜里,劳拉无数次听到这样的语气安抚自己那颗慌乱的心。“我没什么邪念或恶意,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杂志、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你和苏文加里的报道,我对此很感兴趣。我没想约你出去,或者是非要跟你怎样,也许你还是认为我在说台词,我不会反驳你,也许从某个程度上来讲,也算是台词。”他轻轻地鞠了躬,准备离开:“无意冒犯,如有打扰,见谅,祝你今晚开心。”劳拉看着他走远,心里暗骂自己不分好歹,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她从没想到这条船上真的有人可以读懂她,戴维刚刚说的一切就好像是他曾经钻进过劳拉的心。可劳拉习惯了怀疑,习惯了待在自己的城堡里,也许这位骑士只是路过。劳拉在想象中使劲儿地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个拿着篮球骑着白马的绅士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很怪,他越来越清晰了。身在澳大利亚的劳拉从床上探身出来拿闹钟,她几乎是光着身子。闹钟显示,晚上10点15分。她可以听见风吹过灌木丛发出的簌簌声,外面很黑,没有月光。戴维还没回来,劳拉现在已经担心得要死了。但对戴维,这时担心为时过早。他是游泳健将,甚至参加过奥运会。另一个原因就是,戴维从不按常理出牌,他的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然袭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小到搞怪,大到职业选择,戴维永远出乎你的意料。他是媒体的宠儿,一下赛场就被堵在更衣室回答各类问题。他有头脑,语言组织能力强,幽默机智,但从不说脏话。很多妈妈都喜欢他,就是因为他的报道连小孩子都适合看。劳拉扯过一条毯子披上。白天的灼热已经完全消退,夜晚涌上了一丝凉意。她不可能不乱想,但每每想到什么,便开始自己安慰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心越沉越低。差不多快凌晨1点的时候,劳拉实在熬不住了,她穿好衣服走到大厅。前台竟然还是那个服务员在值班,难道他不用睡觉吗?“不好意思,”她开口,“你看见过我丈夫吗?”“巴斯金先生?没。他去游泳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他去的时候跟你说过别的吗?”“没有啊,女士。他就给了我一把钥匙和那个信封,嗯,都没看我一眼。”服务员看出劳拉脸上的焦急和担心,“他还没回来?”“没有,一直没回来。”“嗯,女士,您也别太担心。我虽然不如您了解他,不过关于他搞各种突击的报道我可是听过不少,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也许他早上之前就回来了。”“你说得没错。”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根本没这么想。劳拉也想过出去找戴维,可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个美国人在黑暗的澳大利亚街道上独自寻找丈夫,实在没什么实际作用,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再说,也许她在外面乱撞的时候,戴维说不定正好回来,又不见她了呢。劳拉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决定如果到了早上戴维还不露面,她再采取措施。房间里的电子闹钟开始响了,早上7点,劳拉真的开始慌了,她从没这么慌乱过。 2“马上就为您接通电话,女士,请稍等。”“谢谢。”劳拉又坐了回去,眼睛却没离开电话机。美国跟澳大利亚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波士顿那边应该是晚上9点,她不知道T.C.回没回家。他的班是8点多一点儿结束,可根据劳拉的了解,他几乎每次都要加班到很晚。劳拉的手在抖,整晚的担心和煎熬使得她脸上浮肿得很厉害,焦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犹如天堂。金线般的阳光和闹钟上清晰的数字是仅有的两样可以宣称“夜晚已经过去”的物体,屋里剩下的其他东西,包括劳拉自己都仍然沉浸在黑暗的阴霾之中。像歌里唱的,“这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她索性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第二次遇见戴维的情景。坦白地讲,第一次的“交手”,劳拉显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戴维的话让她很下不来台,可又忘不掉。虽然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惦记,但在没人的时候,戴维说话的样子就会蹿进劳拉的脑子,然后怎么甩也甩不走。直到三周后,他们才见了第二次面。这之前,劳拉总是有意无意地留心有关戴维的报道,她以为自己只是有点无聊,完全没想到这是一段浪漫的开始。媒体显然很偏爱这位篮球小子,对他的报道全是溢美之词。不是说他的天分非凡,就是说他有合作精神、是球队的核心,要么就说是他把绅士风度带进这个野蛮的比赛。有些写得很肉麻,活像情书。劳拉有些心动了,或者按劳拉内心的那个小人儿的说法—有些感兴趣了。尤其是当她看到戴维的童年故事,并得知他也像自己一样边打比赛边艰难地完成了大学课程的时候,劳拉更喜欢这个男人了。报道还说,戴维并不像其他篮球运动员那样只留恋声色犬马的拉斯维加斯,他会像个学者那样,选个人少的欧洲小城来度过自己的假期。他还为残疾人事业做志愿服务,甚至定期给残疾儿童展示他的球技,还带孩子们一起出去露营。劳拉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见戴维一次,哪怕只是为了道歉,或者告诉他,自己不是那个别人口中的“冷面狐狸”。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普通女孩。她开始主动参加一些以前很排斥的聚会或者商业活动,只要劳拉觉得戴维也可能会在场。当然,这个理由只有劳拉自己知道。如果真的碰见了,那就是巧合,这种巧合谁还不遇上个几次呢?再说苏文加里的确需要品牌曝光率,而她是最好的代言人。如果恰好凯尔特人队也需要戴维来公关,那么,哦哦,就遇上了呗。可令她意料不到的是,戴维再也没对她表示出那天的热情。两人不止一次在酒会、商业活动上碰见,戴维很客气地打招呼、很客气地微笑、很客气地飘过,就像从来没见过她的陌生人一样。他只在男人圈子里侃谈,跟这个握手,跟那个搭肩,看起来跟其他雄性没什么差别。劳拉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也许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跟别人一样,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春心大发才把他想成了特例。戴维不仅从不主动攀谈,甚至连眼神都不会在劳拉身上扫过。最后,劳拉决定冒个幼稚的险—主动出击。在又一次这样的聚会上,她看见了戴维,然后像许多电影的桥段一样,假装随意走着,结果“凑巧”就撞到戴维身上。劳拉知道这招只有高中生才用,可她实在欠缺经验,只好铤而走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招奏效了,因为戴维的确认出了她,也礼貌地冲她展现出迷人的微笑,但连句话都没说,戴维竟然又自顾自地走开了。劳拉当场冻在那里,觉得如果有个地缝儿,不管多窄,她都想钻进去。劳拉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后,冲着镜子大声地骂自己像个暗恋球队队长的傻妞,耍的把戏既无聊又过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是因为对方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自己想扳盘吗?还是觉得自己不是冷美人,是个热美人,是个热得跑去贴人家冷屁股的热狗美人?还是别的什么?没错,那家伙长得不赖,哦,是的,身材更是没的说,他是职业篮球运动员啊!可他的绿色眼睛柔和可亲,他就像糅合了力和美的罗丹塑像,或者,通俗点,像淡啤酒标签上那个既解风情又有肌肉的卡通小男人。好吧,好吧,劳拉最后没办法只得逼自己承认:戴维很帅,非常迷人,甚至比跟自己合作的那些职业男模还要迷人,尤其迷劳拉这样的人。但是,即使他不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超级自私鬼、自大狂,那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他不过就是篮球界的花花公子,不过就是一群智商被比分淹没了的狂热球迷心中的白痴偶像,不过就是把儿童运动当职业生涯的幼稚小子。对待女人,他肯定习惯了浓妆艳抹的拉拉队员,或者胸大屁股大、一心想嫁球星的三流演员。“抱歉,我劳拉从来没有过这么低质量的人生梦想,非得给运动员当太太才能上电视。真是可笑!很显然,这个戴维什么的根本不是我的理想人选,他算什么呢?再说我现在有心思考虑这些吗?苏文加里刚刚走上正轨,有一箩筐的大事小情等着我关注,那才是我的人生梦想。我弃梦想于不顾,却在这儿为一个白痴运动员费尽心思,真是傻到家了!”劳拉终于念叨完了一肚子的不满,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她把椅子调高,双脚放到了办公桌的桌面上。她的右腿在不自主地抽搐,每当她情绪激动或者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会犯这个毛病,遗传自她爸爸。父女俩这个习惯让很多人都受不了,因为那不是一般的有节奏地摆动,而是让你恐惧的急速抽动,非常像身体的一部分中风了。当她或者她爸爸的右腿开始抽搐的时候,别人会觉得腿下面的桌子、屁股下面的椅子、家具下面的地板,甚至是房顶都在一同震动。劳拉是个自控能力极好的人,这在女性中并不常见,但唯有这个毛病,劳拉一直努力控制,但屡试屡败。抽搐已经把桌上的笔筒震倒了,笔筒里的笔纷纷落到了地上,劳拉没心思管它们,她也压根儿站不起来。过了好一阵,右腿像恢复了平静的少女,慢慢归于无声。劳拉正烦闷着戴维把她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自己又很不争气地用右腿来配合,这时,救星进来了。马蒂?特里波是苏文加里的市场总监,他脸上挂的微笑简直比十寸比萨还惊人。马蒂不是个擅长微笑的家伙,尤其是上班的时候,你会怀疑他根本就是缺少笑肌,属于需要照顾的残疾人。此时,马蒂用一只手拢着头顶不多的灰发,像个刚下领奖台的奥林匹克冠军。“我们刚讨论了今年的营销策略,有了一条广告妙计,想听听吗?”马蒂强掩兴奋地说。跟马蒂共事这么久,劳拉从没看过他激动成这个样子。激动不是马蒂的风格,虽然他在波士顿商业圈里最具创新精神的苏文加里工作,虽然他的工作是需要奇思妙想的市场营销,可是马蒂偏偏就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他工作脚踏实地、言出必践、有板有眼,这些都是职业经理人的风格。所以,苏文加里的人还是非常佩服马蒂的。不过也有人说,马蒂的最大笑话,就是他根本听不懂任何笑话。如果说办公室是个花园,那他就是花园里的一块石头,不悲不喜、无声无语。劳拉很迷惑,到底是什么把这块石头刺激成这样。“哪款产品的营销计划?”她问道。“刚上的新产品。”“家居活动鞋和运动鞋?”“没……错!”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然后笑着说:“坐下,慢慢说。我有点糊涂。”马蒂喜欢大家叫他“马丁”,后者更男性化,可大家就是要逆着来,每个人都坚持叫他马蒂,还因此给他取了个外号“套中人”。“套中人”马蒂听到劳拉的邀请后,以跳跃的姿态直接把自己扔进劳拉对面的转椅。劳拉看着平时是石头、现在却活像个打了兴奋剂的蚂蚱的市场总监,哭笑不得。“我们准备在今年秋天展开新一轮的广告宣传,借着这股宣传之力,直接把新产品带入市场。”劳拉歪着头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马蒂竟然打住了话头,一脸“你猜我要说什么”的卖关子表情。劳拉只好跟着他演:“马蒂,这可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新闻,还有什么,赶紧说吧。”已经变成蚂蚱的马蒂把脖子一仰,看着天花板幽幽地说:“对,单凭这个消息,没什么可高兴的。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这轮新攻势的代言人是全民热爱的体育偶像,那就不只是石破天惊了。因为,这个人从来没代言过任何商业产品,作为一个超级明星,却没有被任何商家消费过,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到底是谁?”“戴维……巴斯金!绰号‘白光’的篮球明星,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的队长,荣获过三次NBA最有价值球员。绝对的大腕!”这个名字像闪电一般击中了毫无准备的劳拉:“巴斯金?”“你听说过?”“当然……你说他从没代言过任何产品,确定吗?”“确定,他只给残疾儿童资助活动做过免费宣传。”“那他为什么会选我们的产品?”马蒂?特里波耸了耸肩:“他妈的说句实话,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不过,关键是他的确选了我们。我们要为了他的选择好好组织今年的营销,最好能赶在秋天的NBA赛季到来之前完成地面执行。相信我,我们的运动鞋踩在戴维?巴斯金的肩膀上,就像踩在巨人肩膀上一样,可以平步青云,直接跟那些成熟的一线运动品牌竞争市场份额!我们没必要通过好几年的努力,一年年地花钱让消费者记住、认可我们的牌子。只要有了他,苏文加里的运动系列可以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你不知道现在媒体和美国人民多喜欢这个篮球运动员,他们为他疯狂,只要他说好,他们就会心甘情愿掏腰包!”“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马蒂手伸进西装的上衣口袋,掏出两张票。通常,那个著名的口袋只插着昂贵的高仕金笔或者一样高贵的真丝手帕:“我们的下一步就是,今晚去波士顿花园。”“什么?”“我们要去看凯尔特人对掘金队的比赛。赛后我们就跟他签合同了。”“那我们有必要非去现场看比赛吗?”马蒂又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巴斯金非要我们去的。他的原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对你有好处,能放松放松什么的。”“你开玩笑吧?”他摇了摇头:“这是合同的第一条。”“等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今天晚上不去,合同就签不成,对吗?”“没错,他就不签。”她也往后一仰,双手握在一起,胳膊肘刚好放在椅子把手上,椅子很顺服地随着劳拉向后延展。她感到自己的右腿又不自主地开始“跳舞”,不过这次她似乎没觉得烦心。一缕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她开始慢慢地点头,甚至咯咯地笑起来。马蒂皱着眉头,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劳拉,怎么着?你不会不去吧,这个要求可并不过分。”过了好一会儿,劳拉才坐直,盯着市场总监那双50多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游戏开始了!”波士顿花园之旅注定是充满“惊”的,有些是惊喜,有些是惊吓。一进到波士顿花园里面,劳拉就傻了,这也能叫花园?还是以一个城市命名的花园?这个碍眼的建筑只配“波士顿收容所”之类的称号吧。要知道,在大城市,甚至小城市、乡下,只要是体育场,那外观一定是玻璃幕墙或者是酷酷的金属风格,即使在月光的照耀下,都能刺激路人的视网膜。而且并不是徒有其表,里面的硬件也是相当的牛。中央空调是必需的,完美的排风系统是必需的,柔软的坐垫是必需的。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欢呼和汗水。可在波士顿花园,这些必需都变成了不必需。主场馆就是一个粗糙的大水泥墩子,院子里弥漫着窖藏啤酒的酸味,场馆里闷热得厉害,座椅上的皮革面都已经龟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皮肉稍微嫩点的,坐上去直接扎一屁股洞!劳拉环顾了四周,这哪里是运动场,简直是狄更斯笔下的救济院。可她也看到了数以千计的球迷涌进来时的表情。他们的脸上带着如假包换的“期待”、“欣喜”和“骄傲”,好像打球的都是他们的儿子、兄弟、情人。他们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好像圣诞节早上去各大商场抢购礼物的家庭妇女。什么破旧、什么憋闷、什么啤酒的臊味儿、什么扎屁股的椅子,估计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在花园里坐着皇家高背椅,嗅着微风带来的栀子花香。这个无比普通、没节没假的日子,对于在场的观众来说,就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而这个美好的日子,他们要与凯尔特英雄一起度过。这里就是那些还在大学高中的操场上、在家后院、在车道上打篮球的男孩子心目中的职业巅峰。每个人都梦想在这里抢断、上篮、中三分,一举成名。就这么简单。波士顿花园不是没有辉煌过,跟彭加山纪念碑和保罗?列维尔之家一样,它们都曾经是波士顿的代表建筑,它们象征着波士顿的精神和文化积淀。可如今,劳拉看到房顶那斑驳的房椽和陈旧的设施,不得不承认一切都过去了。而波士顿花园至今还能成为大家朝圣的地点,原因只有一个—凯尔特人队让它复活了。这支球队没有抛弃这里,这支球队在不断地创造奇迹,这支球队赢得了无数球迷的支持。凯尔特人队正在这个时代续写波士顿花园的传奇。球队进场了,开始在场边做热身运动。观众像被同时扎了一针一样发出沸腾而整齐的欢呼。劳拉坐在第三排,她一眼就认出了戴维。她试图抓住戴维的眼神,但此时的戴维不属于她,他看看台时劳拉就知道了。不过戴维虽然没有跟她四目相接,劳拉却读出了戴维眼中的热情、坚定和为了胜利在所不辞的勇气。甚至,劳拉还觉得这双绿色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平静、淡定,仿佛已经知道了结局似的。开场跳球。就像劳拉说的,游戏开始了。劳拉的不满、疑虑慢慢地瓦解了,仿佛一块不小心滴上酸剂的钢铁,那坚硬的骨架一点一滴地被融化。到最后15分钟,她发现自己笑了,然后是不可遏制的大笑,然后竟然是打着口哨的欢呼。毋庸置疑,主队凯尔特人表现出色。劳拉激动得转过身去跟陌生人击掌欢庆,她不再是昨天的劳拉了,波士顿花园是她新生的地方。她并不是因为家乡球队赢得了比赛和荣誉,而是一种熟悉的与美相关的感觉涌上脑海,那是5岁时劳拉第一次去林肯中心看纽约芭蕾舞剧团演出。人生第一次,劳拉觉得人的肢体可以舞动得那么美。而篮球运动则让她回忆起了这种美,运球、转身、抢断、飞跃上篮,仿佛就是一种舞蹈,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对节奏的把握。而戴维正是那个最为光芒四射的舞者。她立刻明白了那些媒体有如谄媚的报道并非是个人臆断,戴维的确不仅是运动员。他用运动诠释了什么叫“优雅有致”。如果身体语言也是语言,那么他就是一个极其善于起承转合的诗人。前一分钟他还在睿智地进行进攻指导,下一分钟他就成了搞怪卡通的漫画人物。他擅长上演诱敌深入的好戏,带球到篮下,装作要投篮吸引对方防守队员的注意力,当他假跃在半空则突然变线,把球传给其他在篮下等机会的队员。当他罚篮的时候,他的双眼会紧盯着篮筐,就好像篮筐就在自己的手边,自己只需稳稳地把球托进去就好。他似乎有第六感,不管是过人还是投篮,他都无须左左右右地转头,他只管自己的路线。而运球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由手掌抓着球运动,而仿佛球就是他身体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他仅仅是在自由移动而已。最后的决胜关头到来了。距离比赛结束没剩几秒了,而双方的分数很接近,鹿死谁手是个谜。最糟糕的是,凯尔特人队目前还落后一分。穿着绿白相间篮球衣的队友还是决定把球传给戴维。对方的拦截球员见势立刻奔到戴维身边,把戴维围了个结结实实。戴维没法再接近篮板,而且计时器显示离比赛结束只有一秒钟了。戴维向后挪了一步,然后起跳,伸手,投出了一记略带绝望的远射。篮球脱手后,画了一个高得惊人的抛物线,虽然看它的线路似乎与篮筐甚远,却最终飘移到了篮网上方。当它稳稳地落入“囊中”,发出轻轻的“刷”的一声的同时,终场哨声响起,两分,全场雷鸣。劳拉几乎喊破了嗓子,好在她的尖叫被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凯尔特人队赢了,应该说,又赢了。“电话接通了,巴斯金夫人。”澳大利亚这边的接线员说。“谢谢。”劳拉翻了个身,调整成趴着的姿势,她把听筒攥得紧紧的,好像要捏断它似的。她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戴维的,是从那记完美投篮开始的吗?她听见听筒里传来咔嗒一声,这标志着信号已经跨越了半个地球从澳大利亚的棕榈湾到了美国波士顿。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接通了。声音的质量不是特别好,刺刺啦啦的静电声很明显。“你好?”“T.C.吗?”“劳拉,是你吗?蜜月度得怎么样啊?”“听着,T.C.,出事了,我要跟你谈谈。”“怎么了?”劳拉迅速地把发生的事情尽量简洁地描述了一遍。T.C.一直静静地听,没有打断她。劳拉一说完,他马上问:“你报警了吗?”“嗯。”“好,我坐最早的下一班飞机飞过去,正好局里给了我几天假。”“谢谢你了,T.C.。”“还有,叫警察不要声张,千万别让外界知道这件事。否则,3分钟之内,你房间外面就会被那些狗仔队挤得水泄不通,知道了吗?”“是,我知道了。”“劳拉?”“嗯?”T.C.听出了劳拉声音中的恐慌:“他会没事儿的。”劳拉并没应这句话,她已经跟自己念叨了快24小时了,但奇迹没出现。她顿了顿,说:“我很怕,感觉特别不好,你说他会不会……”她没说完,即使已经到了嘴边。这样的预测当然是悲观的,但T.C.是戴维唯一信任的人。劳拉知道,T.C.明白她说的是什么。“T.C.是我最好的朋友,”戴维曾经跟劳拉说过,“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也知道你不太容易相信别人。不过,咱们要是遇到任何麻烦,T.C.是第一个会帮我们的人。如果是我遇到了麻烦,你就最先给他打电话求助。”“那,你家人呢?”劳拉问他。戴维耸了耸肩:“我哪儿有什么亲人,就一个哥哥。”“那你哥哥呢?T.C.比他还亲?我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他。”“我们不说话。”“可他毕竟是你哥哥啊!”“我知道。”“那你就准备一辈子都不跟他说话?”“说起来话长,”戴维说,“我们有过节,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既然都过去了,你就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行,我会打的,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什么叫不是时候?劳拉那时候就没弄懂这句话,现在一样很糊涂。“T.C.,反正你就快点过来吧,越快越好,”她近乎哀求,“好吗?”“我马上就动身。”麻省的州府是波士顿,波士顿在行政划分和历史渊源上都不普通,而对于所有波士顿球迷来说,最值得他们骄傲的却是那支叫凯尔特人的球队。T.C.平静地放下听筒,看着桌上的晚餐—汉堡王的特大号汉堡加一份炸薯条。他下班的时候还饿得不行,开车的路上在窗口买了这份吃的。可现在,他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找不着了。他转而拿起了一根雪茄,用比克牌的打火机打着了火。他吸了一口,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又拨了一个号码,当他听到那边听筒被拿起的声音时,他微笑着说了一句:“她打过来了。”27小时之后。特里?康罗伊乘坐的澳航Quatas008号开始作最后的降落准备,他扣上了安全带,这趟旅途可不轻松。哦,对了,特里?康罗伊就是朋友口中的T.C.,这个叫法还是戴维最先用的。T.C.先坐飞机从洛根机场到了洛杉矶机场,然后又从洛杉矶飞到了檀香山,最后再从檀香山转到澳大利亚的凯恩斯。他在飞机上被憋了快20小时。T.C.拉开遮光窗,向下望去。南太平洋的海水跟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液体都不一样。人人都说,蓝色的海洋,可真正的海洋,像南太平洋这样的海洋,绝不是简单的蓝色。如果这样的水域只是“蓝”,那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就只是块“石头”。这是一种滗去所有杂质的蓝,一种人造颜料永远比拟不出来的蓝,一种有纵横经纬思维结构的蓝。而且,海水如此清澈,以至于还在空中的T.C.就能透过水波看到水里丛生的珊瑚礁。T.C.松了松安全带,他最近真是长了不少的肉。没办法,满大街都是像汉堡王一样卖力推销垃圾快餐的商家。他低头看到自己肚子上拱起的一圈圈肥肉,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发福了,面对事实吧,伙计,他对自己说。对一个还不到30岁的男人来说,他实在是不够结实。回到波士顿就赶紧制订锻炼计划吧。没错,回去就练。说不定,回去他就中了1000万,或者回去他就变成布拉德?皮特了。想得倒美!他对自己控制能力的失望让他变得更软了,整个人堆在椅子里。“你是怎么知道的,戴维?你怎么会预判得这么准?”上周,T.C.刚度过他29岁的生日。他跟戴维同岁,大学时就是室友,一起在密歇根大学度过了四年时光。他俩是最好的朋友,铁哥们,就差血缘关系搭不上,不过两人跟自己的亲兄弟也没这么亲。戴维很敬畏T.C.,并不是因为T.C.出色的篮球技术,虽然T.C.曾经的确是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戴维敬畏的是T.C.这个人本身。在戴维眼里,T.C.是个宠辱不惊的人,任何挫折或者成功都不会弄晕他的判断力。而戴维正相反,他对一切都很敏感,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么就是被影响。戴维熬过最开始默默无闻的两年,等他成为超级球星,他又开始为那些蜂拥而至的赞誉和吹捧感到惶恐。“这都不是真的,T.C.。”戴维曾经在凯尔特人赛程密集的时候对T.C.说过。“什么不是真的?”“名气,那些女孩,那些粉丝,那些阿谀奉承。那些人围着你转,跟着你跑,仅仅是因为你现在还算是个名人。虚伪,我不能被这些控制。”“那好,你觉得什么是真的?”“比赛,”他回答得很快,眼睛里立刻闪耀出兴奋的光,“在场上的感觉是最真实的。你觉得紧张,额头冒汗,呼吸又快又重。当比赛到了关键时刻,完美地运球、传球、上篮、扣篮。你知道的,刷篮!T.C.,这才是真实的,这才是我。”多年过去了,T.C.知道,现在对于戴维来说,劳拉才是真实的。这架庞大的波音747终于降落了,撞击地面时,发出闷闷的巨响。机身慢慢地滑向不远处的出站大厅。戴维啊戴维,T.C.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T.C.见识过不少事情,有些可笑,有些惊险,有些龌龊,但现在这件事情,是T.C.想也想不到的。只不过现在没法想这么多了,他除了伸手相助外别无选择,以后有机会再作解释吧。他填好了入关的表格,从行李传送带上抓住了自己的行李,过了海关,走向出口。劳拉说好在那里接他。电梯的门一打开,T.C.就意识到这是个错误。人山人海的接机人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左边是一堆豪华大巴司机穿着制服、拿着写着名字的大牌子。右边是当地的导游在揽客,他们穿着肥大的T恤、夹趾拖鞋和短裤,不停地跟客人解释他们的实力多么强,即将要前往的景点是多么神奇。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劳拉。发现劳拉的一刹那,T.C.觉得自己的胃狠狠地绞痛了起来。在众人中,劳拉仍然是最美的那个,仍然是那个可以让任何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神,但是T.C.也不得不承认,戴维的失踪给劳拉带来了几乎致命的打击。她的脸毫无光泽,两个黑眼圈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要惊心,T.C.记忆里那饱满的双颊已经塌下去了。一夜之间,劳拉仿佛老了几十岁。T.C.觉得如果在街上见到,他未必能认出这是劳拉。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他,T.C.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有消息吗?”他道,但很快,劳拉脸上的表情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摇头:“已经两天了,T.C.,你说他到底去哪儿了?”“我们会找到他的。”他说道,可他自己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说服力。他拉起她的手,明知她一无所知,还是问了几个问题。“劳拉,你直白地告诉我,戴维消失之前,有没有……”“没。”劳拉没等他问完,直接打断他,她不愿意听到那个词,“他已经8个月没出现过症状了。”“好吧。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在哪儿,我要去见见他。”40分钟后,他们的出租车停在了一个木制小屋前,前门上挂了一个牌子“市政厅和综合购物商场”。这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建筑”,活像卡通片里的魔法小屋。“听着,劳拉。我觉得我最好跟警长单独谈谈。”“为什么?”“你看看这地方,”他说,“要不是出了这事,你会相信这是一个21世纪旅游胜地的警署吗?虽然我不认识里面的家伙,但我发誓他们不是什么开明人,也许妇女在这里连投票的权利都没有。这不是波士顿,他们办事靠的是当地势力和裙带关系。我跟他警对警地谈,也许会有更好的效果。”“可……”“我会把我了解到的信息一字不漏地转告你,我发誓。”她还是不太乐意:“你非坚持这样的话……”“我坚持,真的,劳拉,有很多事你不懂。等在这儿,好吗?别走。”她机械地点了点头,眼泪盈满了眼眶。T.C.下了车,沿着小路,低着头朝那栋木制的市政厅走去。这条水泥小路已经裂得七扭八歪,各式小草从裂缝儿里钻出来,好不热闹。他顶住阳光,抬了抬头看前面的那栋房子。除了“旧”,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儿能形容了,外面的墙漆已经剥落,估计来个力气大点的推两下,这房子直接就倒了,根本不用等地震。T.C.想,到底它是个真正的古董,还是热带地区的房子都要遭这样的罪?也许两者都有。前门没关。T.C.伸头进去看了看。“有人吗?”他喊道。“康罗伊探员?”一个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直接灌入T.C.的耳朵,从下飞机到现在,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纯粹的当地人的语言。“是的。”“我是格雷厄姆?洛威,”男子说道,“镇上的警长。”虽然棕榈湾是个小地方,警长也不是什么高级的警衔,可格雷厄姆?洛威可不是能小觑的人。除了他那极其澳大利亚口音的英语,他的块头也够惊人。T.C.站在他面前,感觉对方好像一座山,随时要压过来。似乎摔跤手更适合这种身材和长相,还得是职业的那种。洛威警长的脸几乎被络腮胡霸占了,所以,就显得他脸格外小。他有双棕色的眼睛,严肃、锐利,可这也让他身上穿的绿色上衣和短裤显得极不协调。冷不丁看,你还以为他是夏令营的队长。总之,他会让你联想起很多不同的人物,偏偏就没有执法官这个形象。T.C.不是笨蛋,这些当然只限于意淫,他没流露出任何的轻视和欠揍的表情。更何况,警长虽然歪戴着顶圆檐帽,可腰间的配枪、配刀都是真家伙。他皮肤很黑,皱纹也不少,可T.C.能看出来他年纪并不大,也就40多岁。“你叫我格雷厄姆就行。”警长说,伸出像黑熊一样厚实的手掌。T.C.握了握,感觉像食草动物在跟食肉动物交际。“他们都管我叫T.C.。”“坐飞机坐得很累了吧,T.C.。”“在飞机上睡了几觉,”他说,“能问问现在的调查结果如何了吗?”“嗯,有点着急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格雷厄姆挪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示意T.C.也可以坐下。其实屋里除了这张桌子几乎没别的物件了,房顶有个吊扇,墙上挂了好几把来复枪,就这些。“没什么结果,”警长说,“戴维?巴斯金给他妻子留了个字条,说去游泳,就再也没回来。我问过酒店的海滩救生员,他说下午3点看见巴斯金自己玩儿篮球来着,过了两小时,他看见巴斯金朝着北边的海滩走去。”“戴维没去游泳?”格雷厄姆耸耸肩:“也可能去了。这地方到处都是游泳区,从哪儿都可以下水,所以即使他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最近海水很凶的。”“戴维是游泳高手。”“他妻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说实话,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有海浪想拽你的脚,就算是上帝也未必能活着回来。”“搜过尸体了吗?”格雷厄姆点了点头:“当然,但是目前没发现任何线索。”“他要是真的溺水了,到这个时候,尸体早就冲上岸了,对吧?”“通常……是的,但是朋友,这是澳大利亚北部。也许在波士顿没见过这么多死法,但在这里,在海里怎么死都不足为奇。尸体可能已经被冲到附近的无人小岛的岸边,或者被挂在哪块凸起的珊瑚礁上,或者被海里的……鬼知道叫什么的鱼当了午餐。这样的可能性我还可以说一天一夜,不带重样的。”“那你觉得哪种最可能,格雷厄姆?”澳大利亚大块头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喝咖啡吗?”“不了,谢谢。”“这么热的天,也不该喝咖啡。那,就来罐可乐?”“行。”格雷厄姆打开一个小冰箱,拿出了两瓶碳酸饮料,递给T.C.一瓶。“你说你跟巴斯金是好朋友,对吧?”“多年的,好朋友。”“你觉得你可以……不考虑私人交情地办这个案子吗?”“我能。”警长又坐回到那个跟他块头不成比例的小转椅里,长长地叹了口气:“T.C.,我就是个地图上都不太容易找得出来的澳大利亚小镇的警长,真的,我管辖的地区里,大家都互相认识,都是本地人。我喜欢这样,一切都很美好、很安静、很和平。从没大事儿,你明白我说的吧?”T.C.点了点头。“我不想当大英雄,像你们好莱坞大片拍的那种,到处冲锋陷阵,却从来打不死。我甚至都不喜欢复杂的案件,这跟波士顿可能太不一样。我没说错吧,伙计?”“没错。”“现在,这么一个简单的人,告诉你他简单的想法。他认为,巴斯金先生没有溺水。”“没有?”格雷厄姆摇头:“刚才我说的的确在理论上都正确,守着太平洋,你可以有一千种死法,但现实往往很简单,怎么个简单法儿呢?就是,如果他是被淹死的,他的尸体早就应该躺在不远处的沙滩上了。我不是百分之百地肯定,但这个数字最多降低到百分之九十九。”“然后呢?”警长啜了一口可乐:“有没有可能,他是想逃婚?他可不是第一个想在蜜月里逃跑的家伙,这地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就连我年轻的时候,都望着满沙滩的美女差点改主意。”T.C.咧了一下嘴角:“你见过他妻子了吗?”格雷厄姆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向往:“真没见过比他夫人更漂亮的美人,说实话,她来报案的时候,我眼珠子都快惊掉地上了。哈哈。”他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用手摸着嘴上的沫子,他的小臂有一棵小橡树那么粗,“好吧,我同意,他逃婚的概率不大。不过,我得问问你,你得说实话,T.C.。接了这个案子之后,我也做了点小调查,反正是分内的工作。至少我搜集的资料显示,巴斯金是个爱搞恶作剧的惯犯,会不会是他想在进入家庭生活之前来最后这么一下子?”“还是那句话,你见他妻子了吗?巴斯金会为了搞笑,把自己的爱人折磨成那样吗?他的确爱出其不意,但他永远不会伤害别人,更不会是劳拉。”“好吧,我已经通过电台联系过所有附近的村镇和海岸巡逻员,他们也不想惹麻烦,他们会闭嘴的。可除了这些,我想不出还能做什么,剩下的就只有等了。”“我想你帮我个忙,格雷厄姆。”“说吧。”“我知道在这儿,我什么权限都没有,可我想以我的警察身份和失踪者好友的身份请求,可以参与一点儿案件的调查,在不破坏规矩的前提下。戴维?巴斯金是我的兄弟,我了解他,我可以提供有用的信息……”“哦哦哦,慢点慢点。”格雷厄姆打断了T.C.,从椅子中站起来。他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美国佬,半晌,警长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慢慢地说,“我也不觉得你参与案子是越权什么的。”他抽出一沓纸递给T.C.,“这里有个名单,我需要你帮我挨个打,然后尽快把得到的反馈如实地报告给我。”“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不算什么事。不过,我最后问你一句,巴斯金平时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你一定知道,你要告诉我。”T.C.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无数的记忆一下涌上来,理不清楚:“不对劲儿?”“对,你知道,比如他有没有什么容易复发的外伤,有没有心脏病史这类不对劲儿的地方。”“据我所知,没有。”T.C.知道自己只能说谎。“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你是他最好的朋友。”T.C.的眼神跟警长的相遇,对峙了几秒钟。双方有了个共识,对面这个家伙深藏不露。回酒店的路上,劳拉和T.C.没有说话,反正路途很短,很快就到了。T.C.登记了一间房,把行李扔在前台,然后跟劳拉去了她跟戴维的蜜月套房。“我们现在怎么办,T.C.?”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捋过稀稀拉拉的头发,可以轻易感受到自己的头皮。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头发不会掉得这么快,可照现在这个趋势,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彻底剃光头了。T.C.看着窗外,不自觉地伸手进口袋去掏雪茄。兜里是空的。“打电话,挨个查。”劳拉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和坚定:“你说的打电话,是不是说给停尸房打?”“停尸房,医院,这些有可能接收尸体或者重伤者的地方。”“挨个查是说要去附近的海滩看有没有见过戴维的尸体?”T.C.无奈地点了点头。劳拉走到电话机旁边:“我们需要换个衣服或者休息一下吗?你看起来累极了。我们一旦开始就没时间休息了。”T.C.转过身,微笑道:“我衣冠不整是因为飞了那么长时间,你有什么好整理的?你看起来很好。”“好到能上封面?”“你还是能让所有封面女郎黯然失色。”“谢谢你这么说。现在,帮我个忙。”“说。”“去大厅,去买几盒他们那儿最好的烂雪茄。”“干吗?”她拿起听筒。“囤足了货。我们一时半会哪儿也去不了。”她第一个拨通的是停尸房的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先打给这个死亡之地,越早打,戴维永远也回不来的可能就越早被打破。只要戴维不在那里,就永远都有希望。就算戴维在那里,跟他一起栽进死亡黑影里也比一个人在阳光下不知所措要好。当验尸官对她说“请您稍等,我去查查”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上断头台是什么感觉了。劳拉觉得自己等了至少一个世纪后,那把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没有落下,“没有符合你描述的尸体,女士”。劳拉像一具恢复了血流的塑像,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无法处理的泪水,她半天没动弹,直到T.C.递给她下一个要打的号码。房间里烟雾缭绕,活像个通宵的棋牌室,T.C.已经不知抽了多少根雪茄,可劳拉闻不出来。她觉得快窒息了,却并不是因为雪茄。每一个电话打通了,每一次对方说“我要去查查”,每次的等待都是煎熬。她既希望听到戴维的消息,又希望戴维不在名单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她太想知道,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爱人在哪里,却又害怕知道。这仿佛是一个噩梦,你拼命想醒来,又怕醒来发现这根本不是梦。1小时后,名单上的号码都打过了。“怎么样?”T.C.把烟灰直接弹在桌子上。他抽过不少品牌的雪茄,但这个澳大利亚的“小马靴”抽起来真的有股马粪味,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根了。“我去楼下再拿几个号码,你接着打。我去对这里的员工做个问询,”他说,“咱俩不用守着一部电话。”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叹了口气,转身,又抓起桌子上的澳大利亚烟。自己这是怎么了?品位降低的速度真是够快的。劳拉一个人坐在屋里等T.C.回来,她已经忘了自己真正在等的人是戴维。过了好一会儿,她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看了一眼表,她知道现在是波士顿晚上11点多。她的爸爸詹姆斯?阿雅斯此时此刻一定坐在他那张完美的办公桌前,搞着完美的学术研究。第二天早上需要寻访的病人资料整齐地摞在办公桌的一侧,一边是已经检查过的,一边是还没有看的。他一定穿着那件灰色的丝质睡袍,里面则套着纯棉的睡衣裤。鼻尖上的眼镜卡得稳稳的,即使他隔三分钟便一顿摇头叹气也没事。她妈妈,那位可爱的社交名媛玛丽?阿雅斯,则很可能已经上楼躺在床上等丈夫了,她知道他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睡觉的,不过玛丽有很多事情用来打发睡前时光,比如她正在读一本俱乐部推荐给大家的“颇具争议”的新锐小说家的作品。每周四晚上,这个读书俱乐部都要聚会,大家针对一本热门图书发表各自匪夷所思的看法和见解。有时候,他们往往能把一本小说的某个无聊细节分析到历史人文层面。劳拉发誓,就算原书作者真的是喝高了、嗑了药、被人打了头,也未必能想到自己的文字里还有这么层“寓意”。这个俱乐部很私密,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挤不进来,劳拉管它叫“伪知识分子集中营”,城里的小资、文青、落魄诗人都以加入这个俱乐部为荣。劳拉跟玛丽去过一次,回来后,她觉得这些人聚在一起让她对“一堆臭狗屎却臭味相投”这个概念有了更加形象化的理解,她甚至建议,如果需要给字典里“臭味相投”这个成语配图的话,直接向这个俱乐部要一张成员合照就可以了。不过,劳拉还是觉得这个俱乐部对妈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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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的阶梯的作者是哈兰·科本,海绵,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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