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有梦不觉人生寒


作者:于丹     整理日期:2015-06-04 16:58:03

于丹“国学美文‘真善美’系列”之一。《有梦不觉人生寒》首次从自我修炼的角度,将于丹最新私家美文结集成书;不断反思共勉:人在世上磨,不是要圆滑到伪善,而是在秉持一团真气里,学会随缘。
  全书分为“真命气象”、“真回山水”、“真如本性”、“真心欢喜”等八个侧面,求真问道;并配以“国学小站”和经典美图,让读者在一次次丰美的国学滋养中,邂逅自我,重建生命,得一己清欢。
  作者简介:
   于丹,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者和传播者。多次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文明之旅》等栏目进行系列讲座,掀起全社会亲近国学、学习经典的热潮,成为全球华人文化、教育界的风云人物。
   同时,为推动中西文化交流,让世界了解中国,近年来,于丹在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韩国、巴西等国,举行了多场大型文化讲座和学术交流,引起了海外观众的强烈反响和各国媒体的广泛关注。著有《于丹〈论语〉心得》、《于丹〈庄子〉心得》、《于丹〈论语〉感悟》、《于丹趣品人生》、《于丹重温最美古诗词》、《人间有味是清欢》、《于丹字解人生》等,累计销量千万册,成为书业神话。
  目录:
  真我出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有梦不觉人生寒
  活出原创
  世界知道我的态度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斋心以水
  盛放的敬畏
  走在明月流光里
  梦要多么轻
  真命气象:世间稀奇事,独坐大雄风
  独坐大雄风
  窑变之禅
  明朝有意抱琴来
  懂得的缘分
  酒中佛性真我出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有梦不觉人生寒
  活出原创
  世界知道我的态度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斋心以水
  盛放的敬畏
  走在明月流光里
  梦要多么轻
  真命气象:世间稀奇事,独坐大雄风
  独坐大雄风
  窑变之禅
  明朝有意抱琴来
  懂得的缘分
  酒中佛性
  那么骄傲
  不完美中的完美
  天地入我心
  真回山水:地载万物,天垂象
  生命是一场邂逅
  乘物以游心
  让人变小的地方
  一叶一如来
  在轮回里等你
  草本有力量
  扶摇而起的欢欣
  行走中反刍
  真爱家园: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还来就菊花
  儿女忽成行
  克制的柔情
  一生所有的告别
  半生放下
  不错过,不辜负
  偏方温柔
  世上最疼我们的人
  真如本性: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不求而得
  一点浩然气
  看见我的心
  大隐于市
  淡漠,恒久
  酒至微醺,花看半开
  慈心养气
  磨心
  真品人生: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悲欣交集
  静默如迷
  人生的探问
  醉茶
  雁去寒潭不留影
  不亦快哉
  最灿烂的遗像
  回不去的朴素
  真珠流年:菊花开日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
  雪云相送
  初雪
  原来你也还记得
  岁月的密符
  不管相思人老尽
  肌肉的柔软记忆
  相思的权力
  此心安处
  真心欢喜: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不必追,不用等
  烟火神仙
  雕刻时光的深情
  欢喜
  养心如镜
  彭祖的忧伤
  舍得,本分
  凡人慈悲
  前言活出一团真气来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真、善、美”这个说法,那时想来,“真”是最容易的,每天醒来就活在真实里,而“善”与“美”的境界,是需要修行的。
  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真”比“善”比“美”都更难,因为敢于接受大真实,有时必须要直面其中的恶与丑,并且不被击垮,让做个真人的信念历久弥真。
  “谁知道生命的真相?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弥留之际的玛格丽特杜拉斯,目光炯炯地追问年轻的追慕者安德烈亚杨,这个追问成为杜拉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金句,她的法文传记名字就叫做《真相与传奇》。
  今生遇见真自我。这是一个很奢侈的梦想,许多人都错过了。
  中国的禅宗讲真如本性,要看得懂“不变真如”与“随缘真如”两种:“不变真如”为体,它持之以恒,毕竟平等,无有变易,静穆得不可破坏。但“随缘真如”为性,它可以起一切相,如水因风,小到榖皱波纹,大到拍岸惊涛,处处变化,也是一份真如。
  人到中年,收敛起许多任性,才渐渐悟得,所谓成长,不是要圆滑到伪善,而是在秉持一团真气里学会随缘。
  以真心过日子,才会发现,真气可爱,生机勃勃洋溢在所有不做假的细节里。活出一团真气来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真、善、美”这个说法,那时想来,“真”是最容易的,每天醒来就活在真实里,而“善”与“美”的境界,是需要修行的。
  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真”比“善”比“美”都更难,因为敢于接受大真实,有时必须要直面其中的恶与丑,并且不被击垮,让做个真人的信念历久弥真。
  “谁知道生命的真相?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弥留之际的玛格丽特杜拉斯,目光炯炯地追问年轻的追慕者安德烈亚杨,这个追问成为杜拉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金句,她的法文传记名字就叫做《真相与传奇》。
  今生遇见真自我。这是一个很奢侈的梦想,许多人都错过了。
  中国的禅宗讲真如本性,要看得懂“不变真如”与“随缘真如”两种:“不变真如”为体,它持之以恒,毕竟平等,无有变易,静穆得不可破坏。但“随缘真如”为性,它可以起一切相,如水因风,小到榖皱波纹,大到拍岸惊涛,处处变化,也是一份真如。
  人到中年,收敛起许多任性,才渐渐悟得,所谓成长,不是要圆滑到伪善,而是在秉持一团真气里学会随缘。
  以真心过日子,才会发现,真气可爱,生机勃勃洋溢在所有不做假的细节里。
  住在同一个屋顶下的想念
  从没有孩子时候开始,我就和妈妈住在一起,女儿出生以后,一家人每天都有些琐琐细细却又新鲜活泼的故事。
  女儿上学走得早,不到七点就和爸爸去学校。每天她一起床,家里就开始热闹,姥姥总是衣衫不整急匆匆从自己房间跑出来,一直把小家伙送上电梯,听她说“姥姥再见”,才恋恋不舍地回来。我心疼老太太早上起得太早太猛,有时就说她:“妈,下午放学不就回来了,您不用天天上闹钟起来送她。”
  我妈回答得简洁:“我想她啊。”
  “天天睡在一个房顶底下还想?”
  “是啊,想呀!”老太太顿一顿,幽幽地说:“要是早上没听小东西叫声儿姥姥,没赶上送小东西进电梯,我这一天心里都空落落的……”
  天天住在不同一个屋顶下的想念,是真想念,天天回到一个家里的人还总是牵挂,那也是真牵挂。
  女儿上一年级的时候,每顿午餐后都能领到一个水果,苹果或梨居多,正赶上孩子换门牙,一咧嘴一个小缺口,两侧松动的牙忽搭的,顶多使劲儿闻闻清香的水果,然后带在书包里,回家削了切片再吃。有一天,餐后水果居然发了橘子,小姑娘高兴坏了,剥开橘子皮,水润润鲜灵灵的小橘子瓣放进嘴里,自己念叨着“今年我们家还没买过橘子呢,”说着自己怔一怔:“我妈妈还没吃着橘子呢……”大半个橘子就被她重新用皮裹好,放进了小书包。
  回到家里,揣着大礼的孩子眼巴巴地盼着正往回飞的妈妈赶紧落地,姥姥劝她:“你赶紧睡觉,姥姥给你妈妈等门,一定让她吃上橘子!”
  小家伙把那大半个红艳艳的小橘子放在妈妈卧室的床头柜上,一步三回头地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深深夜半,晚点的飞机终于带我回家,一开大门,还没换鞋,老妈就急扑扑迎上来:“赶紧去吃你那半个橘子,你小闺女千叮咛万嘱咐的……”
  很多人不理解,我出差讲座,好多时候是起大早赶飞机、高铁,下午讲完,当晚一定赶回北京。因为,我知道那个屋顶下有个叫我妈的孩子,有个我叫妈的老人,她们每天都在想我,尽管我不知道,归来寂寂夜半,餐桌或者床头柜上,今天是女儿留了一幅小画还是妈妈留了一把果仁……
  小时候背熟的《归去来兮辞》,长大后才慢慢悟得,最亲切的句子莫过于“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八个字,不必美味珍馐,不必觥筹交错,只把孩子的小手绵绵暖暖地握在手心,穿堂入室,家里人烫的那壶酒,就可以抵御整个世道的寒风。
  真,是一种加持。家,是一团真气。修一世亲人的情缘,是为了走出家门面对世相的时候,还能不负一份勇敢坦荡的真心。
  素面素心
  有一对朋友夫妇,在世人眼中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属,郎有才,但也有貌;女有貌,但也有才。先生比他新娘年长不少,在他的城市里名气很大。新娘子是电视台女一号,两人完美得宛如童话。
  有一次先生悄悄告诉我:他美丽的新娘连睡觉时都化着精雅的淡妆,当时,我心里小小地咯噔了一下。
  这一对神仙眷属心气都高,交游都广,事业都有成就,免不了磕磕绊绊的,谁也做不了谁的和弦。生了一个天使般的小女儿之后,怎么教育孩子又成了两个人矛盾的新焦点。年轻的妻子仰望着她神一样的丈夫,总觉得他还没撑住整个天空;成熟的丈夫以强大的气场笼罩着娇妻爱女,总觉得她们俩还不够听话。
  忽然有一天,丈夫病了,要到北京做一个不小的手术,这个童话宫殿的顶梁柱突然倾斜下去。
  我去医院探视,几年来第一次看见卸了妆的女主播,两颊清减了婴儿肥,素颜里透着些许憔悴,孩子在他们工作的城市上学,她一个人在医院和家之间飞来飞去,告别时,女主播拉着我的手,柔柔地说:“小丹姐,你放心吧,我撑得住。”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头上的发箍下隐隐的白发,也看见她眼睛含着的光,那是寒冬季节很晚才亮起来的朝霞,不像夏季那样急慌慌的灿烂热烈,但是安详温暖,柔和得可以融化坚冰。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一张素面之下,养得起一颗素心,这个跌进现实的童话终于真实了,而真实,让我们终于相信地久天长。
  历久弥真
  我在北京四中读书的时候,赶上高中二年级学制的最后一届,比我们低一年级的学弟学妹就拥有了高三的回忆录,而我们这一届文科班同学高考前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高二(六)班。
  时至今日,我们还有个热热闹闹的微信群“高二(六)班”。群里的昵称不外乎两类:一类是“班长”之类当时的职务,另一类是“小花”“大虫”之类当时的外号。每个月中旬前后,我们班都有一次雷打不动的聚会。
  不少人对我们这种稳定持久的聚会表示了惊讶:“中学同学到现在还能每个月聚?!你们怎么那么多闲功夫?”
  ——其实,我们同学都很忙,有些是自立门户的企业家,有些是业绩卓越的大律师,不少人每个月要在不同国家之间飞来飞去——但是,聚会的时候,大家尽可能都在。
  人到中年,才能感觉生命深处,有一些历久弥真的东西,缓缓甦醒。
  中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们热衷于聚会,一帮精力永远发泄不完的小兄弟小姐妹,穷乐穷疯滚在一起。二十多岁以后,各自有了恋爱,有了初入职场的烦恼,我们聚得越来越少。三十多岁,接近一半的同学海外创业,一心养育正在长大的孩子和正在做大的事业,大家几乎没了见面的机会。四十五岁以后,高二(六)班,又回来了。
  中年,是我们离自己最远、离角色最近的年龄。我们没了孩子一样任性的资格,我们也还没熬出老人可以放松的资本。总要有些理由辨认出中年的自我吧?所以我们选择回到高二(六)班。
  我们给了自己足够的任性和放松:从不选择高大上的餐馆,更不选择礼仪讲究的西餐,甚至基本上与中年人应该注意的养生保健背道而驰:我们最多的选择不是烤羊蝎子就是麻小,不是鱼头泡饼就是乱炖,桌子中间被一抢而空的还往往是一塑料袋刚出锅的猪蹄。
  “猪蹄太香了!哪儿买的?”
  “我闺女练琴的学校旁边,她一练琴我就去排队。”
  “下回给我带两只,我老妈好这一口儿。”
  “没问题!还谁要?下回我给你们一块儿捎回来。”
  ——这是我们餐桌上最常见的对话。
  评点时事?显得有点矫情;讨论专业?啃着骨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彼此提醒注意饮食结构保健养生?我们的默契是:离开这个餐桌再注意吧,这些人在一起,姑且任性一回!
  中年的任性和年轻的任性不一样,因为不敢任性已经太久,所以与可以任性的人在一起,就任性得摧枯拉朽,真气浩荡。
  2014年过到12月末,聚会到了盆净盘空时,我们班的诗人忽然说:“前两天我收拾屋子,翻出了一捆捆的旧信,上大一时候的最多,一年写好几封的都是你们几个念中文系的女生。我老汉半夜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一封封打开读,读得我泪往上冲啊……”
  我们读大学的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一封信,要辗转万水千山,连邮票都是花了心思选的,而今旧墨清晰,少年轻狂的才气却随着光阴谢了顶,好在,我们还在一起。
  我从小糊涂,三十年间不长进,到现在还是临到眼前才手忙脚乱,想起第二天早上找我们班的大律师帮忙,头天晚上才急慌慌微信人家:“明早9点来找我,行吗?”
  大律师回信:“你说几点就几点。”
  我想想不知道人家临时要推掉多少事,心下惭愧,道:“好人呀!”
  同学回得简练:“不是好人,是亲人。”
  我顿然理直气壮,觉得随时敲门,了无愧意。
  岁月如逝水,洗尽铅华,真正能留下的,必定是历久弥真。四中这些同学相对时,彼此客气一句,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人到中年,还有一帮叫你外号的朋友,何尝不是印证自我的一个真理由。
  每个生命初来世界结缘时,都是一派天真。随着成长,率真的心不断疼得倒吸凉气,丝丝缕缕的血痕磨出老茧,变成坚硬的保护层。那么,人到中年以后,天命渐近,大道至简,还有没有一种减法的可能,让生命重现本真呢?
  活出一团真气来,不负今生。
  有梦不觉人生寒
  “行走到底带给我什么?”流连山水,扪心自问。
  行走在不同的地方,我们可能完成三种不同的邂逅。
  第一重邂逅,是一种经验。完全陌生的山水风情,让我们惊讶,让我们震撼,让我们感慨,这一切开了我们的眼界,给我们崭新的体验。
  第二重邂逅,是一种生活,一种理念,一种人的态度。同样的日子,为什么那些人跟我们过的不一样呢?
  第三重邂逅,是我们的梦想,触摸到一个从来不曾相遇的自己。人在旅行中,有时会开怀大笑,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有时候会放声痛哭,我们穿着职业装在写字楼里、甚至在自己家人面前都无法释放出的眼泪,这一刻迸发出来。还有的时候,我们会酩酊大醉,我们会像李太白那样“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无论如何,这些时候我们邂逅到的,是那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我们邂逅风景,邂逅他人的生活坐标,最终我们邂逅了梦想中的自己。因为行走让我们勇敢。当我们触摸他人梦想的时候,这一切也变成自己面对现实的力量。
  有些人会说:现实压力大,梦想太奢侈。把梦想当作奢侈品,只会觉得梦越来越奢侈。因为关注现实越多,梦想的空间就被挤压得越小。
  还有另外一些人:梦想是他的粮食,相当于空气。生活中,所有出发的理由和最后的归宿都只是为了这个梦想。当梦想成为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它就能引领我们的现实。
  我钟情于沙画。只是一把手中沙,组成一个非常美妙的图案,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这些沙粒一幅一幅图案演绎过去,最终归于一片空寂。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就是这么一粒流沙。只要我们曾经演绎过这些画卷,它就实现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价值。“无迹方知流光逝,有梦不觉人生憾。”人生没有痕迹,就像光阴流水一样都走完了。幸亏还有梦,有梦就不会觉得人生太寒冷。只要有梦,哪怕我们是一粒轻沙,越过千山万水,去演绎这一幅一幅沙画;到最终,梦想会变成我们生命中真正无可剥夺的资源。
  直到那一天,钱不能带走,房子不能带走,孩子不能带走,我们唯一带走的是这些曾经,这些生命的画卷;而鼓励我们去走过,去作画的,是梦想。
  国学小站:
  上李邕
  唐李白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原来你也还记得
  中年是一场流浪,流浪在不同的角色里。角色是你的归属与安顿,角色是你的成就与光荣。因为你是母亲,所以照顾孩子,怎么辛苦都甘心情愿。因为你是女儿,父母年华老去,怎么陪伴都如愿以偿。因为有自己的团队,所以能够承诺,能够担当,能够尽职尽责,无论对下属,还是对周围的人,你的存在能够给他们多一点提携和快乐,便是自己最大的愿望。
  在我们毕业三十年后,中学同学会变成了每月一聚。不去特别矫情的酒店,满北京城的特色小吃,闯进去就围一大桌。热腾腾的炖猪蹄,香掉牙的烤羊蝎子,油汪汪的焖酸菜,站着,拉扯着,上来一锅,干掉一锅。
  看到我的馋样儿,大伙儿嬉笑着:“于丹,你在外头没吃饱啊。真可怜,跟我们混吧。”“不健康?一个月就这么一顿,怎么不健康?只管敞开吃,吃不坏!”
  在一片人性的惯纵里,偶尔说起一个名字:“昨天,卫国他哥给我打电话了。”一片喧哗,突然就停了。十年前,卫国因为抑郁症离开了我们。接着,我们的对话里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地停顿。比如,谁的过世,谁的婚变,谁的难念经……当我们不断遭遇这么多停顿,才惊醒:“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们终究是要回到各自的角色中去。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前几天我收拾房间,倒腾出好几捆扎好的信件。那是我们刚考上大学时的通信。我给你们的信,你们谁手里还有?你们给我的信,我都在。”长久的沉默。
  “于丹,那年春天,你给我的第一封信,是向我道歉,错过了大家的初雪之约。”
  “小黎,那个夏天,你问我:有个男孩天天在你经过的树林里念英文诗,笑出一口白牙。这算不算是喜欢?”
  窸窸窣窣的啜泣和叹息。杜工部二十年后,与卫八处士重逢,感叹“沧海桑田”。心说:“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又说:“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时间很残酷,身边的人怎么就变了。时间也很温柔,每一次点滴都留在原地,等我们想起。想象着,那个冬天的午后,淡漠的斜阳,花白头发的单身老汉,独坐在地板上,抱着一摞一摞的旧日来信,泪流满面。
  《华严经》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中年的流浪里,别忘了最初的发心,常常回来,那里有根本而至简的使命。如同一粒种子,让我们明心见性,善始善终。
  有一句挺浪漫的话:“原来你也在这里。”还有一句同样深情:“原来你也还记得。”
  国学小站: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庄子内篇大宗师》
  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也是无奈罢了。对于鱼儿而言,如果海水终于涨上来了,他们也能回到最适宜的天地自由地生活,恐怕才是真正理想的快乐吧。我们的人生总因为不甘于平淡,而把各自推向跌宕的离别,我们有时会忘了是怎样的开始,又是怎样的结束。然而,离别并不是结束,为了自由与梦想,我们散落在江湖各处了,可是我们仍可以坚定地选择记得。
  窑变之禅
  在英文里,中国是China,瓷器也是china。不过小写的china是百姓的日用之物,而当这一切汇聚成一个大写的字母,就是我们在世界上的名字。一个民族为何寻找这样一个符号,为自己代言?
  景德镇的艺术家是勇敢的。釉里红,美人醉……这些美轮美奂的尤物,一开始都是不能掌握的。窑变常常失败,一旦成为珍品,又堪鬼斧天工。看各色釉体在窑火中缤纷,听老艺术家念叨:“入窑一色,出窑万变。”我有种特别的痴情,开始领悟,人生的种种可遇不可求。
  窑变是人生之一种,妙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完全失控的人生是一种失败,而完全可控的人生则是另一种无聊。行走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才是创造。所以,敢于承受失败的人,才能相逢最大的惊喜;敢于在失败中一次一次摸索的人,才能真正有所得。
  所以,我怀疑,陶瓷自有一种思维的血液。陶瓷是不怕失败的。祭红的泣血娇艳,霁蓝的澄澈纯净,三阳开泰的吉祥祈愿,还有青花的文士心性,不同的窑变成就多彩的釉色。这不止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信念。人只有相信,才能安顿。我们今天的惶恐,很多来自于怀疑。
  陶瓷还能讲故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火、水、风”佛家的四元素都在陶瓷里。陶瓷以高岭土,高温或是低温,经由我们的笔触,最后呈现出来的整体,一定承载着一份秘密的观念故事。
  静坐在陶瓷大家的身边,我总有种想流泪的情愫。他们的一生伴随中国,饱经风雨,历遍沧桑,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愤怒、焦虑,言语中也听不见只字抱怨、攻击,永远一派磊落祥和,谦逊感恩。
  那天在御窑厂的发掘现场,我第一次拿着小铲,一点一点拨开土层,看到斑驳的青花,再抹去泥土,终于触摸到温润如玉的白瓷。甜白釉,听着它的温润、甜蜜,人心中那份温暖的滋养,终于安顿于泥土的祥和。
  不可思议的窑变,始终如一的坚信,便是最朴素的生活禅。
  国学小站:
  在中国,制陶技艺的产生可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至前2500年的时代,可以说,一部中国陶瓷史,就是一部形象的中华民族文化史。
  新石器时期,那些陶塑的猪、牛、狗,模仿着打猎而来或者豢养而食的动物形象,演示着与大自然搏斗的酷烈,记录着先民生存的愿望;秦兵马俑,那张扬着力量和神勇的军阵,展现着秦国军队风卷残云、吞吐日月、横扫大江南北的军威;“唐三彩”的瑰丽多姿、恢宏雄俊的格调,生动再现了唐代国威远播、辉煌壮丽的时代之音;还有宋代陶瓷艺术的俊丽清新,明清陶瓷艺术的斑斓与柔丽……
  “青白釉传色泽美,方圆形似器容珠。”灿烂的陶瓷艺术品以“泥的精神,玉的品质”承载着中国人强烈的生命热望和对美的追求与塑造,令人叹为观止。
  悲欣交集
  一天之中,我偏爱斜阳晚照的光阴。夕阳好像淡淡的显影液,过往的心事,浅浅地浮现出它的影像。我和故宫博物院的老郑院长坐在小院里喝酒。天寒了,酒温了,一口下去,暖暖地舒展开来。
  郑院长退休有几年了。“月是故乡明。”年岁越大,越怀念家乡的味道。酒是老家自酿的陕西酒,他用敦厚的陕西话念着诗词。“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咂一口酒,他抬眼问我:“于丹,你知道故宫有多少把钥匙吗?”
  我摇摇头。
  “五千多把。我们有一千七百多处有锁,一把锁起码有三把钥匙。还有好多明代的钥匙,现在被收起来了。早晨七点和下午五点,就是大伙儿集中领钥匙、还钥匙的时候。嗯,就像这会儿。有光有阴,光而不耀,阴而不沉。”
  “您也喜欢夕阳?”
  “是呀。也爱朝阳。每天早上,我们领了钥匙,在晨光熹微中开锁推门,同时喊一声,开门咯!有人还伴着一声咳嗽。为什么呢?大家是给宫里面那些黄鼠狼啊,刺猬啊,蛇啊,给它们提个醒,打声招呼。嗨,有人来了。”
  “敬重生命。”
  “呵呵……万物有灵嘛。据说是清宫时传下的规矩。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念这首诗吗?”
  “因为夕阳啊。”
  “看着夕阳,我突然想起母亲。那一年,母亲去世三天之后,我的孙女出世了。那是怎样一种人生的况味啊。”
  “悲欣交集。”
  “对呀。悲欣交集,感慨莫名。如同故宫里那一扇扇院门,门后就是我的人生。无论手上有多少钥匙,有多少愿望,开门前一刻,谁能预知是悲伤的狐狸,还是喜乐的小兔?我们能做的,就是朝阳升起,让那清新的水汽、无穷变幻的光影恣意涂抹,充盈我们的心房。夕阳西下,满院瑟瑟而余温犹存,我们轻掩柴扉,把一缕斜照珍存。今天关一扇门,明天开一扇门,大约就是人生吧。”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答案。或者,瞥见了一个更神秘、渊默的微笑。生命的充实不一定都是激越的追问,真切的拥有;有时候,一点淡漠的迷茫,心灵的陶醉,也是丰盈、美好的。
  国学小站: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一轮明月,每个轮回都有自己的阴晴圆缺。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追问,相比人生的短暂,江与月都是长久的、不变的。人与世界最初的相遇,发生在什么情景之下?究竟是谁,哪一位远古的先人,发现了江月的美?究竟是什么时候,在生命最初的美丽状态下,江月发现了人?
  《春江花月夜》之所以让人如此赞叹,是因为它道出了我们少年时心中都有的疑惑。但是这一生到老,我们都没有答案,我们也不需要答案。在《宫体诗的自赎》里,闻一多先生说:“对每一问题,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于是他又把自己的秘密倾吐给那缄默的对方。”我们就在这流光之中,看世界,看历史,更洞悉内心。
  不求而得
  我们谈论道家的性灵天然,羡慕人性的自由奔放。那么,谁能告诉我:“天下第一狂人,当属谁人?”
  苏东坡?否。李白?非也。陶渊明,也不尽然。
  天下第一狂,比他们更久远,当属春秋谋士范蠡。范蠡一介布衣,兴越国,灭吴国,功成名就之后激流勇退,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
  退隐之前,大臣文种也曾劝他:天下大定,咱俩会分封到最好的位置,留下吧。范蠡淡然一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天下已定,你我已是无用之人,你愿留就留,我必须走。浪迹江湖的范蠡,并没有闲着,他有了一个更骄傲的名字:富比天下陶朱公,乃中国儒商之鼻祖。后来越国重又蒙难,他再次散尽家财,带着儿子全身复国。如此三番。
  无怪乎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这样的生命,能不骄傲?这样的人,是否天下第一狂?
  庙堂、江湖、温柔乡里,为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追着赶着,要往范蠡身上贴呢?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更多的无所适从,当你不能选择外在世界,不妨选择自己的心:问问它是不是足够强大。泰戈尔一语道破:“我不能选择最好的,我等待最好的来选择我。”于是你千锤百炼,襟怀淡泊,听从每一个机遇的垂青。
  天才、卓越一定来源于血液基因,但绝不是简单的天赋高低。“世间稀奇事,独坐大雄风。”只有内心的强大超拔,才能在苍凉中自由穿越。
  “仁者无敌。”可不就是最狂的?
  国学小站:
  《老子》有言:“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业既成,引身退去,应当是合乎自然规律的。正如花开了,结了果,成功了,也就退了。与范蠡相似的故事,在中国古代史中并不鲜见。秦始皇两大爱将:王翦功成后谋小利而全身;白起再接再厉以至死其非罪。刘邦得天下,第一功臣张良、萧何成功隐退,而韩信留恋功名,惨遭屠戮。而宋太祖赵匡胤当权后,杯酒释兵权,解除了大臣们的兵权,却使不少人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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