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林泉:林清玄经典散文


作者:林清玄     整理日期:2014-08-06 12:04:53

这世界从未隐藏它的智慧与启示。下雨的时刻,欢喜的人看来是甘霖,悲伤的人看来是眼泪心清的人看来是醍醐、心浊的人看来是酸雨……雨何尝有什么隐藏呢?在我们生活的四周,充满了美好,也充满了情意,在我们生命的历程,充满了生生之机,也充满了洋洋之趣,那是因为敏锐的品位使一切普通的都变为美进而使心性变得神奇、浪漫、古典。
  作者简介:
  林清玄,从小喜欢爬高,身手矫捷,曾为了看风景,从树上、塔上、山顶上摔落,伤痕累累,幸得老天爱护,平安长大。好读书,小学三年级以后,每天一定要抱着一本书,才睡得着;每天一定要读到一段好文章,才肯睡觉。与动物、植物特别相亲,中学时代,读到苏东坡诗句“钩帘目录:
  自序:白孔雀的心
  林间
  蜉蝣抒情
  国王的菩提树
  海潮音
  吸恨石
  黄杨发花
  春风沉醉的晚上
  如果人人呼唤
  信天游
  天国的护照
  寻找“正山小种”
  涌泉
  仰望星空吧
  移动的赤壁自序:白孔雀的心
  林间
  蜉蝣抒情
  国王的菩提树
  海潮音
  吸恨石
  黄杨发花
  春风沉醉的晚上
  如果人人呼唤
  信天游
  天国的护照
  寻找“正山小种”
  涌泉
  仰望星空吧
  移动的赤壁
  松树林中的参天芭蕉
  写在石上的诗
  做好心,来照路
  一叶
  一个遥远的阿拉伯王
  只对个人,不得报销
  一元的袜子
  唱着诗歌的细胞
  为艺术而生,为爱而活
  创作小语吸恨石
  如果酒是香甜,
  我要与它同饮欢畅;
  如果酒是苦涩,
  我也要分享它的苦杯。
  ——王尔德
  我收藏许多石头,最宝爱的是一颗黄蜡石。
  这黄蜡石最早的主人是张大千,张大千的石头怎么会跑到我的手里呢?
  话说张大千旅居在巴西的时候,自辟了一个林园“八德园”,大千居士喜欢奇石、松鹤、莲花,他住的地方自然种莲、植松、养鹤、满布奇石。
  后来,张大千移居到美国洛杉矶,新居在千里之外,奇石、松鹤、莲花都无法带走,只好放在巴西。
  几年之后,画家朋友吴炫三到巴西开画展,抽空去看看八德园。到了八德园大吃一惊:园林久未整理,早就残破了,莲花枯萎,青松凋零,仙鹤飞去,奇石蒙尘……吴炫三看到一代大师的居所破败至此,非常伤心感慨。
  这时看见园林中的石头,或玄奇、或秀逸、或峥嵘、或淡雅,拍去灰尘后,美不胜收,他告诉我说:“不愧是张大千,他收藏的石头,个个是瑰宝,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
  吴炫三询问当地人,找到屋主,想向屋主买一些石头回来供养。确实,石之精者摆在案上,自有神灵,总会让人生起膜拜的心。
  万万没想到,巴西屋主竟然说:“我正在为如何丢掉这些石头伤脑筋呢,你喜欢就全部带走吧!”
  吴炫三表情淡淡,内心却欣喜若狂,立刻请了一部货车,把所有的石头运往码头,装上货柜,运回台湾。
  这批张大千的石头历经海上三个月的航行,才运回台北。开箱的时候,吴炫三邀请我去欣赏,并且慷慨地说:“你喜欢什么石头,就拿去吧!”
  我虽然爱石如痴,但知道石头的宝贵,和爱石者的心情,所以,只选了最小的一颗,五公斤重的黄蜡石。
  看起来瘦小,抱起来沉重;看起来素朴,摸起来细致,远看黯淡,近看明朗……这真是一颗美丽的石头。
  我经常摩搓、爱抚那块石头,想到因缘多么不可思议,张大千的石头转来转去,经过多年的时空,成为我最喜欢的藏石。
  想到大千居士居住在台北摩耶精舍时,我曾有缘得见,后来又写了一本书《白髯三千丈》。当时陪我去的朋友,一直怂恿我收藏一幅大千的画作,张大千夫人也答应以超低价卖一幅给我。可恨那时我还是穷作家,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买不起一幅张大千打折又打折的画作。如果当时买了那幅画,现在有超过三十倍的增值了。
  画作虽然无缘,佳石却是有缘;收藏虽然有恨,心中却是无憾。
  我为那颗张大千的石头,取名为“吸恨石”。
  当我的写作遇到了瓶颈,我喜欢摩搓那颗“吸恨石”,想到大千先生一生的创作,质与量都到了无法计算的地步,创作从来不辍,无论喜怒哀乐、家国动荡,都不影响他的创作。
  有一次,我到四川青城山旅行,特别去看张大千的青城山别苑。当时大千为了躲避日祸,住在青城山的上清宫附近,他每天作画,随手就送给青城的道士和朋友,留在当地的就有数百幅画,带走的更不知多少。在战火中,每天都画数幅画,平安时,画作更多。
  我的创作又有什么好烦恼呢?不断去做就是了,我摸着张大千的石头,心情很快就转化了。
  遇到生活中的困境,或者感到悲伤,或者忿恨不平,或者心情不畅,我也会抱起那颗“吸恨石”。
  想到大千先生最喜欢题四个字在卖出的古董或送出的画作:“别时容易”。别时容易的后面当然是“见时难”。不只是画作、古董,这人间的一切因缘,不都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吗?所以要珍惜眼前的一刻,连悲伤、忿恨、难过都是值得珍惜的,因为“别时容易”呀!
  我想到密勒日巴——伟大的西藏密宗上师——有一种能力,把业障(一切不好的因缘和情境)转化到木、石、泥土等,甚至使木头碎裂。我没有这种能力,但当我抚摸“吸恨石”,感觉到人生无常,许多事虽然凡人无法承担,但石头永恒,能承担世界,仿佛就得到美好的转化了。
  作为一个文学家,“转化”是多么重要。把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生命中的爱、恨、情、仇,直接写在纸上,那不是美好的创作,而是要通过一个“转化”的过程,爱的变成深刻,恨的化为激励,情的转成绵长,仇的翻作玉帛,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切就有了意义与价值。
  在自然里学习转化,随着石的坚硬、花的柔软;随着树的翠绿、天的蔚蓝,随着云的飘飞、河的流动……处处都能转化我们的心,使我们更广大、更深刻,更能看见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每在转化那一刻,就会感受到创作的幸福。
  每在转化过后,就会发现自己更纯粹、更清淳的内在。
  看过人生多少故事的“吸恨石”呀!依然优美如昔,一如在八德园中蒙尘,也不会稍减它的光芒。
  黄杨发花
  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
  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
  成立鄞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
  ——董其昌
  种在花盆的一棵黄杨树,突然开花了。
  更精确地说,不是开花,是发花。因为黄杨树的花不是一朵一朵开起来,而是一簇一簇如烟火放射出来。
  枝叶青翠茂盛的黄杨树,满头满颈都发射出白色的花蕊,并有了淡淡的清香,使我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在这之前,我从未看过黄杨树开花,甚至不知道黄杨是会开花的。
  这棵只有一尺高的黄杨树,很难想象已经五十几岁了,唯有仔细端详树干上粗糙的纹理与硕大纠结的根部,才能想象出半世纪的风雨。
  如果不看根干,这黄杨的整个感觉依然那么年轻,叶叶青翠、枝枝硬朗,每天都会发现新抽的嫩枝与新长的叶片。
  更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有满树怒放的花。
  这非凡美丽的黄杨树,是我五十岁生日时,妻子送我的礼物。她说:“五十而知天命,这黄杨树就一副很知天命的样子。除了知天命,还有年轻的活力。”
  妻子知道我喜欢黄杨木,近几年搜集了一些黄杨木的古董雕件,一尊释迦,一尊观音,一件福禄寿三仙,两只案头笑狮,还有一对数百年的古画框……
  黄杨木的古雕件已经愈来愈稀有了,因为黄杨木本来就是稀有的木头,大部分的雕件又是小件,精巧细致,一向是收藏家的抢手货。但是我喜欢黄杨木,并不只是为了收藏的价值,是因为黄杨的木质坚硬、细致、光滑,有着非常绵密的纹理。它的颜色古典含蓄,白有一种贵气。若从美的观点来看,它不像黄花梨那么富丽,不像黑檀木那么沉重,不像酸枝那样刚强,也不像桧木那样柔顺,什么樟木、榉木、榆木更不用说。
  以木材之美,颜色之雅,肌里之清观之,诸木材中,黄杨为第一。
  妻子送我一棵活的黄杨树,我的欢喜是无法形容的,就好像研究琥珀的考古学家,发现琥珀中夹着的一只蛱蝶,突然飞出,停在案前。
  我每天都会坐在黄杨树前,静静地与树对望,很难相信,就在我出生的时候,那棵黄杨也同时被植入盆中。五十年了,黄杨树如果长在森林,应该会有人的十倍高,因为受到花盆与泥土的限制,它竟然只长了一尺。它成长的速度以分厘为计,当它想起森林中以丈尺为量的同伴时,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幸喜,虽然生在小小的盆中,黄杨并不减损美的风姿,它是一棵美丽黄杨的具体微缩,如果它放大,它也是无以伦比的大树。
  花盆限制了它,土地拘限了它,这五十年来,它依然努力地长成一棵美丽的树,一片叶子也不轻忽,甚至在每年的夏日,它照样的开花结果。森林中的黄杨,花果比它大了十倍,但它的清雅芬芳却远胜于它们,当然它的价值也不会输给那巨大的黄杨树呀!
  看着黄杨树发花,结出三个角的果子,夏日才进入了秋天,我想到这好像是文学与人生的关系。人生是一座巨大的森林,文学则是把森林的大树浓缩为小小的盆景,文学必然是受限于时代和社会,正如盆景受限于花盆与泥土。
  但不论森林中的崇伟巨树,或是盆景中的低微小树,我们都可以创造相同的美。
  北宋最知名的画竹名家文同(字与可),最擅长的就是把丈寻之高的竹,画入尺寸之大的画幅,而气势雄浑不减。
  他的好朋友苏东坡曾写过一篇《蒷筜谷偃竹记》,谈到文同的画竹: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蚨,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亨忽焉丧之,岂独竹乎?
  苏东坡谈的虽是竹子,却也是自己的创作心得。先是要“成竹在胸”,从一寸之萌的小竹子到剑拔十丈的大竹子,都看见它活生生的样子。在竹子与心手交会的某一点上,创作的灵感是“少纵则逝”,虽然竹子是静态的,创作的心却是活泼生动、要追逐竹子的神韵与美感。创作到了最后的境界则是“心手相应”,这不只是画竹,而是所有的创作都相通的。
  透过艺术家从竹子中取出的一段竹子,如果“心手相应”、“胸有成竹”,就能画出整个竹林的美!
  所以苏东坡才说文同的竹子:“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
  与文同一样有名的明代画竹大家夏仲昭,因为画竹只画一枝,一枝而独秀,常常一图写成而万众倾服。求画的人捧着金元宝在门口等着,所以后世的人称赞他的画“太常一个竹,西凉十锭金”。
  文同的时代也是如此,听说求画的人捧着最好的绢等在门口,连门槛都踩坏了,文同气得把绢摔在地上,说:“我恨不得把这些绢拿来做袜子。”
  我看着桌上的黄杨开花,总会想起文同和夏仲昭的故事,数寸之萌而有丈寻之势,一竹中有万竹的精神,一棵小小的黄杨也正是万里黄杨的写照!
  生在小岛的作家,常有人会认为心胸气派太小,无法写出巨作。从天然环境看来,正像黄杨生于盆中,但是如果能独创格局,展现最美的风姿,一枝也可以独秀,一景也可万众倾服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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